我家猫面对家里那几只鹅的时候会尖利着嗓子,与此同时还会全身炸毛跳走。
我没有猫那么夸张,但确实也是被吓到不轻,本就心里毛得慌,沉重老旧的木头门发出垂垂老矣的声响,尤其是在这夜里,我的魂都被吓得抖了几下。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看着很显小,个子不高,在这夜里我只能看出个模糊轮廓。
他警惕地仰头看我,问:“你有事儿?”
这人虽然长得小,但是声音却很稳重,一点儿也不像年轻人说话的腔调。我猜他是这里面的人,没敢多说话,只是摇头:“没事儿,走错门了。”
说完我就赶紧往外走,盯着那个胡同口眼睛眨也不眨地走过去,然后听见背后传来那人的声音:“来治疑难杂症?”
治疑难杂症?
我停下脚步,想了两秒,还是头也不回地走。
“那你就是来找人的。”
这他也能知道,我没回头。
因为又想起我奶奶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大晚上的,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走在路上,如果背后有人跟你说话,千万别回答。
我虽然对这些不太当回事儿,可当时我就是突然想起她这句话了,再加上那人说得没错,我今天就是为了找于城乡的。
人我找到了,也得赶紧回去。
当时是一时着急,再加上还有些紧张,只顾得牟足了劲儿往前走,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我是有些后悔的。
如果我真的回过头问他,或者假装自己是来治疑难杂症的,会不会就知道更多于城乡的事情?
疑难杂症,于城乡能有什么疑难杂症要用那绿色的药水。
我顾不着多想,从胡同里拐出来后就开始用力跑,向着于城乡离开的方向。
天太黑了,路太难走了,我有时候都看不清路上的坑坑洼洼,于城乡和老于叔是怎么走二十里路的?
我想起于城乡僵硬的背影,迎面而来的风吹进眼睛里,吹得生涩。
于城乡家门前除了那一棵大树以外,还有两棵柿子树,柿子刚结出来是青色的,慢慢长大变成沾有白霜的红色,最后会变得既红又软,成熟的柿子是甜的,能挤出汁水,不过我不喜欢吃柿子,因为之前因为好奇尝过青柿子,咬上一口就涩得睁不开眼,连舌头都是麻的,从此就再也没碰过。
我一路跑过去,在追赶于城乡的时候,眼睛一直是那种酸涩的感觉,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了,不光这眼睛,包括我的心口,都给我一种在咬青柿子的感觉,涩得人发抖。就算我不再吃青柿子了,可也会产生类似的感觉。
看吧,无论是触觉还是味觉,总能牵扯出一连窜的回忆。
其实我并没有追赶多久,我没有在胡同里浪费多少时间,老于叔因为年纪大了走路缓慢,于城乡一直走在他的身后。
而我走在他俩身后。
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只能听见自己扑腾不止的心跳声,我缓缓憋着气再吐气,生怕自己在这万籁俱寂的环境中暴露。
两旁草丛里飞虫跳动的声音都会让我心紧,好在夜色浓,我们都看不清彼此。
因为安静,我能听见他们偶尔说话的声音,老于叔的说话声音混在夜色里,与这夜色混为一体,听起来像是午时敲响的钟声,太过低沉,反倒是听不清了,于城乡的语速因为缓慢,我也熟悉,所以能从他的回答中推测他们在说什么。
“有点儿疼。”
“不碍事。”
“嗯。”
“在我,兜里,药。”
“回去我,烧水,你歇着。”
我似乎从未用脚走过这么长的路,除了偶尔会去趟五里地外的姥姥家和隔壁村的大姨家,学校就在镇上,而我们村子是镇子下属第一座。
从家里晃荡到于城乡家那边再匆匆赶到学校的距离并不远,远不止二十里地。
我不知道于城乡来过多少次,走过多少遍二十里。
于城乡走在微弱的月光下面,衬着浓浓夜色,原本还挺健壮的身影这时候看上去清瘦单薄,以至于我只看得到他瘦削无所依靠的剪影。
夜里太凉,我吸进去的凉空气吞噬啮咬着我的骨头和血管。
那个着急忙慌跟我说他有劲儿能挑动两桶水的人就走在我前面,带着对当前情况的懵懂和无知,还有老于叔善意的谎言和隐瞒。
地上是他们模模糊糊的影子。
路上还会遇到其他人,大家互不相识,因此不用伪装。
我亲眼看见他们拿出钥匙开门,于城乡先进去的,老于叔锁门前又往外面看了一会儿。
那两颗柿子树最近开始结果,绿得要滴出来水的叶子把我遮挡起来,等那门一关上我就从柿子树后面走出来。
爬墙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次我没有失惊跌落,我用力撑着墙头,颤抖着双臂,直到看清楚于城乡拿出那个大盆。
热水倒进去后瞬间升起白雾,而后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脱下衣服坐进去。
见到他身体这件事永远会让我觉得脸红,可当时我已经分不清脸和脖子到底是因为手撑着用力还是因为看到他赤.裸的样子。
上次他是斜背对着我,这次是正面对我。
跟上次动作一样,他拿着一块儿毛巾搓着自己的身体,最后把力气放到身体下面。
老于叔从屋里探出头,问他搓好了没有。
时空错乱一样,这个场景再次上演,不同的是,它只在我脑海中上演两次,而在于城乡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
于城乡起身擦干身体,而此时我因为臂力支撑不了不得不落到地面上。
隔着那堵厚厚的墙,老于叔如夜间钟声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城乡。”
我都能想到老于叔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他一定是半弯着腰,满是沟壑的脸就像干裂的黄土地。
“喝药看病别跟人说。”
于城乡没立即回答,我站在墙外面,盯着裸露在外的红砖。
不知道有没有听错,于城乡应该是嗯了一声,老于叔叹了声气。
“不能不结婚啊。”
他又说。
不像是对人说,听起来反倒是说给自己的。
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本能往后退,倚在墙角,心想他们这会儿肯定发现不了我,我这次很小心。
随后从墙边的排水洞里流出还冒着热气的水,继而是极为浓烈的青草味儿,这个我自然是不陌生。
是于城乡端着盆过来倒水。
在光线昏暗的条件下我看不清那原本的绿色,味道冲上来,我扶了把墙。
没有脚步声离开的动静,我知道于城乡还站在原地。
他们说话的声音和动静已经很小了,是这种墙面不隔音,露天院子也很难谈**。
我听见于城乡喉咙处汹涌如同小狗呜咽的声音,很轻的一声,也很短促,尚未完全发出声之前就已经被很好压制住了。
咬青柿子的那种感觉又上来了,酸得我双腿发软站不直,我扶着墙壁的手没舍得拿下去,而是慢慢滑动过去,猜测于城乡站着的方位,用手指轻轻地挠了下墙缝。
假装自己在安抚他。
哭什么呢于城乡。
你不要哭,这可比吃十个上百个青柿子还让人觉得酸涩啊。
好奇怪,走在路上还会觉得风很凉,我那会儿又觉得好热,脸上很热,眼睛也被热得发胀,直接被糊住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是等他家院子里的灯关上以后才恍惚着回家的。
我妈披着衣服开门,被吓了一跳,忙问:“咋又回来了?不是今天在你爸那儿?”
我拖着酸胀的双腿进去,我妈跑着过来,拉住我:“咋了?这么晚了你咋回来的?”
见我不说话,我妈急了,忙拍拍我的头:“别是在路上碰到啥了。”
“妈,”我握住她的手,“带我去看看病吧。”
我妈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把我看了一圈:“摔着了还是咋了?”
都不是,不过是些疑难杂症,可这不能跟她说,我得烂在肚子里。
“再去趟城里吧。”
我对她说。
还得去趟那个胡同,在听见于城乡那一声后我就这样想,不管我有没有听错。
我做不到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如果是普通朋友我不会管这么多,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踏入对方的**中,那些全是过界的行为。
我明白这样不合适,我也明白并且坦诚承认,杨恩林是一个跟踪狂,是偷窥狂,还是一个骗子。
他是一个小人。
于呈湘后来并没有结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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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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