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站的不远不近,被许多从各个方向而来的人时时遮住身形,并不算显眼,楚江遥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但青崖这人,就是有种站在人堆里都能让人把他捡出来的本事。
而很快,楚江遥也意识到自己的疏漏。修者感官多敏锐,这个距离,盯着人看,太过明目张胆,若是不对头的修者,恐怕这样就能打起来了。
但这样的懊恼没能留存多久。
因为青崖已经走到近前了。是一个已经属于社交距离,再不开口和人打招呼就不礼貌的程度。
但青崖不说,他等着楚江遥对方融凝解释。
从两人的视线交互上,方融凝也看得出这是楚江遥认识的人了,只等她开口。
楚江遥默默叹气,道:“这是我在来独明的路上,遇上的一位……朋友,也想进独明山,可否一道同行。”
方融凝不知可否:“既然是江遥的朋友,想要一起就一起吧。”
青崖对方融凝拱拱手,借着动作的遮掩,楚江遥看见他……冲自己狡黠的眨了眨眼。
楚江遥莫名,扭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入口处值守的人熟练地按着队列顺序一一录入灵力和宗门记号。她显然很熟练,队列走得很快,不一会三人就到了近前。
“方师姐。楚师姐。”
楚江遥茫然抬头,在师门中行末,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辈分低的事实了,没想到还能听到如此新奇的叫法。
方融凝解释道:“是四长老门下,下山有几年了。今年轮值到这里。”
这位同门对录入信息的过程显然十分娴熟,不消片刻就完成了。
录入灵力的过程很简单,由施术者捻出一个白色小光环,套在手腕上,光芒闪一下,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属于这名修者的信息也录入了一本厚重的册子里。
那个标记落在手腕上就无声无息,但是只要主人伸手一抹,就能在眼前呈现独明山排行榜的信息,此时试炼刚开始,分差不大,也没人一上来就遥遥领先,整个榜单上的名字上蹿下跳好不热闹。
看了一会,大概摸清楚了这东西怎么使用,楚江遥再在手腕上一抹,那些东西就都从眼前消失了。
楚江遥研究完了这个标记,抬头看到的青崖伸着手,那位同门正给他施术。
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环,在空气中悠悠转了一圈,又一次试图往青崖手腕上套,然后像是受到抗拒,或是被庞然大物挤开一样,被反方向弹出,然后飘在空中碎掉。
万寻山门人面色不好,显然这不是第一次失败了。
如果是一般人,这样屡次失败,应该要紧张死了。但青崖面色平静,神态自若,就好像那个不被标记认可的人不是他一样。
万寻山门人紧张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仔细回忆自己是否哪里操作有误导致屡屡失败。
她思索了一下自己前后的手法,掌心又一次凝聚了灵力。
方融凝终于看不下去:“让我来吧。”
一个标记小术法,于方融凝信手拈来,万寻山门内大比也会用这种。同样的术法,施术者灵力越深厚,效果越好。这是因为实力强大的施术者对被施术者造成了灵力上的压制。
方融凝出手,那抹光环犹犹豫豫的漂浮,到底还是套到了青崖手腕上,轻轻闪了一下,消失了。
“不愧是师姐,我到底还是学艺不精。”万寻山门人自惭道。
“你这几年进境显著,你师父还催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回去,等着你收徒让她早享天伦呢。这一次结束就回万寻山吧。”
一边说,方融凝随手拿过用于记录信息的那本册子,直接看到现在翻开的那一页。
她和楚江遥的信息自然明明白白不出差错。
然而最下面的一行字。
姓名那一栏,是“青崖”二字,宗门那一栏却是空白。
方融凝面上有些凝重:“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的师承呢?”
青崖拢在背后的手微微蜷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楚江遥,道:“没有师承。”
楚江遥对这个眼神感到莫名。但她还没来得及理会,青崖就又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独明山登记偶尔的确会有这样的情况。”万寻山弟子笑笑。
“不过不妨事,方才赵先生带着的所见也是没有宗门的,不录入就好了,谁还不许散修不能进独明山了。偶尔有几个没师承的,若是表现打眼,十之**还没出独明就被收入门下了呢。”
方融凝点点头,勉强算接受了这个解释。
三人在万寻山门人的叮嘱下跨越了隔绝独明山主脉和独明镇的屏障。
那道屏障一过,眼前景象倏忽之间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方才还是街道巷陌,现在已经是密林深处,抬头只能见到遮天蔽日的山峰。周遭寂静,只有些风声。
全然不像方才独明镇中喧哗热闹的景象。
方融凝显然对这里比较熟悉,不消片刻,就已经判断出他们所在的位置,选定方向走在前面。
青崖落后一步,在楚江遥身边道:“按理来说,进入独明山越过屏障是随机传送的,或许师姐知道屏障传送都会落在何处呢?”他很自然的就跟着楚江遥一起叫起了“师姐”,没有半分套近乎带来的不自在。
方融凝懒得理会他的试探:“山阵入口自然是随机的,只是我们负责整个阵法的开启和维护,比寻常人要更了解几分罢了。”
楚江遥面无表情地看他。
青崖面色和悦的回看过去。
然后用传音送到她耳边几个字:“我只是想要你安全。”
这人有鬼也有得坦坦荡荡,不加掩饰。
楚江遥传音术练的不到家,直接说了出来:“是受人所托吗?”
方融凝也看出了这两人的不对劲:“你们俩干什么?”
楚江遥和青崖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沿着路走了一段,前方隐隐传来争吵声。方融凝做了个停步的手势。
楚江遥问:“是要避着人?”
方融凝道:“不是所有时候,不过一般来说……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跟人起冲突。路由不是非这一条,我们还是绕道走吧。”
走出两步,楚江遥站住脚步。
她一停,旁边两个人注意力本来就在她身上,也一道停下了。
两边一抬眼,显然是发现对方也紧密关注着楚江遥,面色双双不虞。
楚江遥看着他俩这副样子,突然不知道是先解决团队内部矛盾还是去看看路人是否安好了。
方融凝很容易想到她脑子里在想什么,率先开口:“想多管闲事?那就去吧。”就是楚江遥惹出点乱子,她也有自信,万寻山,或者他们的师尊能够一只手就摆平。
独明试炼本就是为了锻炼修者,虽然后面被夺取珍宝,掠夺积分扭曲了初衷,但也不妨碍依旧有人记得他最初的目的。
楚江遥却不打算那么张扬:“我自己在远处看看就好,不会牵扯到师门的。”
被围在人堆中间的人俨然是个熟人。
这么多人围住他,却没动手,只动嘴,虽然说出去有些丢人,但也是有所顾忌这人的实力。
独明山的密林中,若是看清对面,就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了。
被围在中间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惊喜的诶了一声,围着她的人自然听到了,却只是瞥了一眼,笑:
“这是你们门派的人?这么两三个人,还是趁早让他们离开独明山好,别一不小心,连周道长辛辛苦苦求来的门人都死在这儿了,到时候难以为继啊。”
……
楚江遥看了一眼方融凝,她自己是没穿万寻山校服的,可方融凝出门在外就没有不穿校服的时候。
四大门派校服各有特色,闻名修界,是不可能没人认识的,眼下没人有反应,只可能是师姐做了些掩饰,让外人看不出来。
周垂光顺着他的话说:“既然是我门中弟子,诸位也给在下个面子,不做计较了。”
“收起你那假仁假义的模样,你什么出身,修界有头有脸的人都不认你,只能混迹于小门派,还害死愿意收留你的掌门,就不会羞惭吗?”
那一行人远去,方融凝也撤了掩饰的术法,周垂光看看她,看看楚江遥,最后还是看向方融凝。
周垂光问:“我听闻万寻山掌门几年前新收了一个小弟子,还没下过山?”
方融凝和他显然是认识,不过不熟:“是有这么一个,就是江遥。不过周兄记错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楚江遥低头:“周道长,不好意思,骗了你。”
“无妨,我也没有全和盘托出。”
“周兄行得正坐得直,不必在意小人所言,谁能决定生于何处、长于何处呢?”方融凝宽慰道,显然也是对周垂光的经历有一知半解的。
周垂光摆摆手:“我出身……我自己都不在意,师父也不在意,其他人说什么又有何干?况且……其实我早就习惯了。”
青崖突兀的开口,语气散漫带刺:“这位周兄,和盘托出可不是这么托的。信任都没有,怎敢在独明山中生死相托?”
周垂光措不及被刺了一下,道:“楚道长刚出山门,可能不知,我幼时是被魔族养大,长大后,抚养我的人让我自己选择,是从此修魔,还是修道。我选择了离开,就这么简单。”
楚江遥忍不住睁大了眼,没想到这位偶遇的周兄竟有如此复杂的背景。
“方才是他们想邀我入伙一起打劫,我拒绝了。他们气不过,又打不过我,就只能骂我两句出气。骂多了,其实也挺不痛不痒的。”
“对了,你第一次来,还不知道,这试炼里有些人会打劫,他们不在意试炼的积分和名次,只专于劫掠其余修者获得的珍宝。”
“他们有独特的传信方式,若是发现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下手的物件,实力又不济,便会下手掠夺。拿到之后就一起护送至山门,让实力最低的人手持宝物自行退出。”
楚江遥听得津津有味,“所以他们想让你当打手。”
“也差不多。”
青崖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找个地方稍作休息吧。”
周垂光才看见青崖一般:“你又姓甚名谁?江遥只说认识你。”
“漂泊人世,无姓无名。”
方融凝制止他俩拌嘴:“我看这里就很好,小遥,你去取点水来吧。”
楚江遥本来还在看戏,听这话迟疑了一下,还是依着方融凝的意思去了河边取水。
方融凝的视线又落到周垂光身上来。
周垂光这个自觉还是有的,方凝支走了楚江遥,自然是有事不想让人知道,起身随便找个借口也躲开了。
很近的地方就有一条河流,楚江遥踢踢踏踏走过去。
她手上根本没有装水的袋子,师姐其实也没有,独明试炼短短半月,他们这个程度的修士若是进食,除开灵果之类,就只是单纯喂饱口腹之欲了。鲜少有人在这种灵气浓郁之地忙忙碌碌只为吃上一口饭的。
师姐支开她的意图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不知道她想问青崖什么。
这河流水汩汩,清澈如许,偶尔急流撞上岸边石块,一点白色水花。
如果不是知道已经身处独明试炼中,任是谁只看这片风景,都只会觉得是一处绿意蓊郁的山涧。
看着楚江遥走远,方融凝盯着青崖道:
“阁下要待如何?江遥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没有。阁下实力强横,独明山中任你来去,夺得魁首也毫无悬念。为何一直跟着不放。”
青崖答非所问:“你们手上也掌握着独特的通讯手段吧。”
方融凝动作微不可见的一顿,侧眼看他,目光满是探究。
四大门派的确有在独明山中的通讯手段,但极为机密,只有门派首徒和掌门才能知晓具体的操作方法。她得以掌握,也是因为这次代行首徒之责。
眼前这人诸多古怪,实力又看不出深浅,被这样的人缠上,难说是福多祸多。
“不必问我怎么知道的,其实我也不记得是从何处得知的了。”
青崖道:“到了时候,还请师姐不要吝于使用。”
方融凝一笑,不知可否:“江遥取水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看看她。”
“师姐,师姐?”
楚江遥面前是一扇熟悉的门,方融凝不止一次在这扇门后拒绝过她的求见。
但这一次。
门后方融凝听见了她的声音,温和的叫她名字,让她进来。
楚江遥终于能伸手推开门。
方融凝坐在一架宽大的轮椅里,背对着她,一头青丝很长很长,逶迤垂地。
她想问师姐,伤好了没有,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肯见她,为什么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但是她迟疑了。
因为满屋子都是一种压抑的气味。
不是机巧的铁锈味,不是汤药的苦涩味,是鲜血的腥味。
楚江遥脑子生锈,在拼命想这是为什么的时候。
面前那把永远不会转回来的轮椅转了半圈。
方融凝双目无神而空洞,胸腹之间插着一把剑,血就是从这个洞里溢出,染红了雪白的万寻山校服。
楚江遥颤抖着伸出手。
晚上也许还能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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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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