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低沉的嗓音徐徐靠近,仿佛沁着松雪的涓涓细流,抚平些许心口的郁火。
祁聿努力爬起,撑着自己奋力向前,他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包厢。
然而他头晕得太厉害,没走两步就酿呛着栽倒。
预料的疼痛没有传来,他猝不及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祁聿?”
温叙言怀里撞进一个少年,比他要高。
此刻结实宽阔的身体极力蜷缩,脑袋恰好抵在颈窝。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幽默。
温叙言没有坐轮椅,祁聿扑过来的力道太大,膝盖传来一阵尖疼,他废了有些力气才带人稳住。
“还好吗?”
“……”
怀里的少年伤得不轻,浑身发抖,没法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温叙言抬眸,视线落到瞿老板身上,眼底的所有温度褪去,不说话,不质问,却已然不怒而威。
翟老板被那道凌厉的视线盯得浑身心虚,没人不知道温叙言温总,地位悬殊,他弄死自己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可偏偏这人手段光明,此刻穿着低调奢华的风衣,显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翟老板干咳一声:“……温总,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您、您听我解释……”
“解释免了罢,我没兴致听。”
温叙言打断他哆哆嗦嗦的声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用温热的手掌拍哄着怀里人的背。
“不过现在他要走了,不知翟总肯不肯放不放人?”
“放!所有医药费我都会出!温总、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这小子是你的人……”
翟老板说着说着竟直接腿软,一下子跪到地面上。无边的恐惧开始从脚底蔓延,明明对方没有半句狠话,可或许正是这样的未知与捉摸不透,让他感到无比绝望。
温叙言不愿再与他浪费口舌,此人以往的作风早已令他无法容忍,眼下弃便弃了。
他扶着祁聿往外走,剩下的事交给凌秘书,不必他亲自处理。
“刚才喝了多少?”
身后不断传来翟老板的求饶与磕头认错,温叙言充耳不闻,眉心隆起,低头询问怀里的少年。
“……两瓶。”
他们走出了酒吧,祁聿极力抬头打量对方,可惜夜色太黑只能勉强看到模糊的五官。
很好看,金丝边框的眼镜闪过一抹银光,一下子让他想到月光。
二人又走了一段距离,出来几个将祁聿接过扶到车内,然后那个男人也上了车坐到他的边上。
“咳咳……”耳畔传来几声低咳。
车灯亮起,此刻祁聿终于看清了温叙言的脸。他仿佛病了,低头咳嗽时黑发遮眼,眼尾是不易察觉的红。如果非要让词汇量极其匮乏的祁聿找出一个词来形容,最贴切的便是温润如玉。
祁聿或许真的不会怀疑,他在这寒冷的雪夜遇到了一位心软的救世主。
当然,前提是没有看到他方才在包厢那凌厉审视的目光、听到他与现在判若两人的冰凉嗓音,以及瞿老板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
“你谁。”
祁聿吹了吹凉风脑袋清醒不少,又将浑身尖刺竖起,警惕得望着对方。
不会有人平白无故救他,他不太觉得对方的目的会与翟老板一样恶俗,那么定然是有其他原因。
“温叙言……咳咳……”他的咳嗽愈发厉害,已经有些说不连贯,偏头在车门里寻找药物。
祁聿听着难受,也不知是醉得不不舒服还是不耐烦,他绷着语气道:“今天多谢你,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看你身体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先走了。”
他伸手要去开车门,可下一秒“咔哒”一声全部落锁。他的意愿被完全无视,车子发动缓缓开出。
祁聿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司机也是一伙的,温叙言什么都没说就将他“拐”到车上,他们根本没打算让自己走!
他低骂一声,怒而警惕得望向温叙言:“喂!放我下车!你带我去哪?我说了要跟你走吗?!”
他醉得有些激动,为表达反抗竟然将手边的杯子举起砸到车窗上,发出“砰”的巨响。
窗外的景象越来越快得倒退,往他完全陌生的方向而去。他很是气愤,结实宽阔的胸口微微起伏,眼底已然写满戾气,犹如一只狼崽,面对天敌露出尖锐的獠牙。
看着炸了一身刺的祁聿,温叙言这才隐隐明白凌秘书对他的描述——
这小子,浑身上下都是反骨。
温叙言烧得厉害,不愿争论也暂时没有力气解释,一阵阵心悸令他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具体缘故我明日与你谈,今晚跟我走,你伤得不轻需要去医院。”
祁聿盯着他殷红开合病态的双唇,却将对方的话自动视为高高在上的命令。他十分厌恶这种被编排、被干涉、被随意安放的感觉。
忽然,他觉得有些看够了温叙言波澜不惊的脸,也不感慨什么温润如玉了,浓烈的逆反意图占据上风,他疯狂思索着如何将车窗砸坏,半路跳车,顺便再得到这个男人恼羞成怒的反应……
然而他刚欲行动,车子忽然转向一条小路,开始不断得转弯。一股强烈的反胃自体内翻涌而出,他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司机故意使坏。
“想吐便吐,不必忍着,车门里有垃圾袋。”
温叙言身体有些虚弱发冷,贴在衣服里的暖贴已经不热了,作用聊胜于无。
可即便不适,余光却一直关注着祁聿的身体状况,自动忽略他不太礼貌的尖锐情绪。
又是一个急转。
祁聿胃里排山倒海,刺痛如尖针细细密密得扭扎,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他猛然弯腰,痛苦捂住发白的唇。
一阵风带起好闻的男香,塑料袋被撑开递到他面前。温叙言几不可闻得叹了声:“吐罢。”
液体淋漓而下。
祁聿没吃什么东西,胃里早就是空的,吐出的全是有些泛酸的酒液。吐酒远比正常的难受百倍,整个食道再烧一遍火。
温叙言抽出一只手,给他拍着后背顺气,防止呛入气管。膝侧蜷缩的少年很不自在,差点将这脸昂贵的车弄得一团糟。
“往后,不准再来这个酒吧。”
他的嗓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我tm,不需你可怜……”
眼下温叙言有多沉着淡定,便衬得他祁聿多么狼狈,少年自尊心受到极大挑战。
你谁啊,凭什么命令我?
话没说完,抓着他的手却又是一阵翻涌。
“少说话。”他只是担心祁聿呛到,全程没有露出半分嫌弃。
垃圾被随手放到一旁,祁聿喘着粗气歪头贴上冰冷的车窗,吐过之后果然没有刚才晕了,眼底逐渐变得清明,但与此同时身上的伤就开始疼了。
“放我下车!你这是绑架!”
“我不会害你。”
“——你?!”
温叙言看着对方紧绷的身体,取过一旁的抱枕搁在腿上。
“过来,躺下休息会儿,医院还有段路。”
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
祁聿瞪了眼他:“往哪儿躺?”
哪儿还有位置,后排两个座都坐满了。
温叙言神色无异,拍了拍腿上的抱枕,正经得仿佛在拍板公司合同。
“我讨厌和陌生人接触。”祁聿冷硬得开口,粹了冰茬似的。即便他承认这个温暖的怀抱极具诱惑,可余光撇见温叙言一尘不染风衣上的血迹时,已然不再是口是心非。
他讨厌欠陌生人的人情。
“罢了。”温叙言向来不作强求之事,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便开始闭目养神。
祁聿抬手,不死心又狠拽了几次门把,弄不开,干脆想要搞破坏。那架势几乎要将整扇门卸下来。可惜这豪车实在坚固,任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造成损坏。
半晌他可笑得意识到,温总并不会去在乎这点钱。
身侧一直没有动静。祁聿不自然得撇了眼,只见温叙言双手交叠搭在抱枕上,明明是放松的状态都像遵循着礼数。浑身上下除了自己弄脏的地方全都一丝不苟,随时能去主持一场会议。
除了隆起的眉宇出卖了他……
他很冷。身体此刻应当是极为不适的。
车厢里有毛毯,就躺在他们中间相隔的位置,原本应该盖在他的身上眼下却没被使用,意图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祁聿嗤笑一声,温叙言可真是太爱管闲事了。以为这样自己就会感谢他?
商人,本质上都与那姓瞿的、姓祁的一个样,令人厌恶。
温叙言有些呼吸不畅,病态的唇张开条缝,比开始时喘得厉害。像是狂风树叶上立的秋虫,高傲,却又颤抖不已。
装什么矜持。
祁聿不耐烦得翻了个白眼。
车子又开了段路,车厢终于平静下来。想起外婆方才的来电,祁聿心里揪得紧。但医生说了情况稳定,眼下他没有电话又不能被老人知道自己在酒吧……
他烦躁得搓了搓头,发丝都弄得乱七八糟。明天一早就要去医院看她……
有一搭没一搭想着,逐渐眼皮就变得沉重,太困了,他的身体一点点下坠,意识模糊之际脑袋就“噗通”一声陷进温叙言怀中的抱枕里。
温叙言几乎瞬间被惊醒,脸上划过警觉之色,身上囫囵罩着的毛毯轻轻滑落,等到低头看清自己手上压着的脑袋,他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刚才,他透过这个少年,恍惚竟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影子。
“哥,我病了,你可以抱抱我吗?”
发着烧的青年只对他乖顺而柔软,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像只垂下毛绒耳朵的大型犬。比他强壮许多的身体非要蜷缩在他怀里也不嫌滑稽。
“顾少淮……”温叙言喃喃开口,眼底是浓得要溢出来的悲伤,此刻再也掩饰不了。直到祁聿难受得动了动,那身影才缓缓淡去,将温叙言从回忆里抽离。
不,不该认错的。也不能。
怀里的少年与当年的顾少淮年纪相仿,许是因为这样方才温叙言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两个人明明截然不同。祁聿浑身竖满尖刺,性格尖利是个不好养的狼崽子。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样的性格。
况且又何来的勇气再面对这样一个年纪敏感的少年?五年前有一次那样的经历已经够了,没必要徒增触景生情的烦恼。
这个选择做得太过冲动。
温叙言头疼得捏起眉心。
养狼为患,他或许该再好好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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