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新年,恍惚着,日子便也一日日过着。
裴萱同从前不大一样,除却身形,几叫人不敢认。从那个一看便稚嫩娇弱的小姐,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和世事的磋磨,成了如今这副沉默内敛的模样。只是那骨子里的韧劲,却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那是属于裴萱的东西,是时至今日,唯一还属于裴萱的东西。
学塾的孩子们大都乖巧,并不为这位年纪轻轻的老师惹事。渐渐的,裴萱也对那一张张小脸生出些情谊来。
她想,若是夫人也在这里,大抵也会是喜欢的。四方的院落,宁静的山村,童稚的脸和三两好友。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她心中十分地不舍,教夫人深陷险境,而自己却贪图这份安宁。时日渐长,裴萱的愧疚感便更加深重。
裴萱的一分幸福,是夫人的十分痛苦。
这叫她如何能够安稳度日。
后来学堂里来了个同样沉默的孩子。大抵是经历相似的缘故,裴萱极轻易地从那份疏离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对心里装着故事的人,总是格外警惕。
小小的少年,留着齐脸的发,是为了遮挡自己的心事。
他叫岑墨。
裴萱渐渐上了些心思,是为探听少年的心事。
她愿意在一桩事上用起心来的时候,许多坚硬的壁垒其实就没那么重要了。突破一个孩子的心防,在那个年代,是最简单的事。
你对他一分好,他会回你十分。
岑墨就是这样的孩子。
他年纪还小,对大人的事情并不了解。只知道自有记忆开始,父母留下的总是一个逆着光的背影。
后来,他们去世了。
是一个叔叔收养了他。
但是叔叔也要走了,就把他托付在自己的亲戚家。
岑墨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只知道,叔叔说爸爸妈妈是大英雄。
“大英雄”,裴萱想,自己抓住了关键词。这个时代的大英雄,不论他的立场是什么,都是有资格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裴萱无意成为大英雄,但她想要一把枪。
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一个计划在裴萱的脑子里渐渐成形。
她要利用这一层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干净、纯粹的孩子,未筑起的心防。
裴萱总在暗暗地观察,透过他观察那个所谓的叔叔。
身手很好、行踪成谜的男人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裴萱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这样的人应该隶属于哪支部队,又在具体负责什么呢?
抬手拨开迷雾,虽不分明,尚算得上有了些方向。
岑墨说,叔叔捎了口信回来,近几日便会回家看他。
小孩子下意识地做着准备,总想着功课做得好些,兴许能得叔叔夸赞。最紧要的,是要让叔叔觉得,收留的孩子不至太过没用。
裴萱同样未雨绸缪。
只待时机成熟,攻心之计,便要发作。
那一日村中来了个陌生面孔。
那一日,岑墨意外落水却被老师裴萱所救。
命运制造的巧合总来得恰逢其会。
男人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感激,两只眼后却全是警惕。
“裴老师,今日要多谢你。不然小墨……”他自顾自说着,目光却停留在岑墨脸上,“小墨今天怎么会去哪里?”
岑墨的脸被潮湿的发遮住,不好意思道:“我想等叔叔回来,可是一不小心,就踩到石头上的青苔了。都怪我,给叔叔添麻烦了,还让老师受了凉。”
裴萱并不搭话,只是轻轻地在他背后拍了拍,以做安慰。
沈飞云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她,“裴老师德行贵重,待生如待子,令人佩服。方才关心则乱,忘了介绍自己。我是沈飞云,岑墨的叔叔。”
“常听小墨提起你。”裴萱靠在护士刚刚拿过来的枕头上,温温柔柔开口。
没什么异样,唯一便是她的年龄不大像个老师。
裴萱自知。
但她并不主动提起,因为她知道,沈飞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探听。
他是个极谨慎的人。
“裴老师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会来学塾当老师呢?”
裴萱侧了侧身子,显露出平日里不易为外人所知的脆弱。
“时也,命也,也算是机缘至此。”
怎样的机缘,沈飞云没有问。
可他隐约猜到了一些,身世凄楚的少女模样浮上心头。
“其实,我倒有个故事想同沈先生聊聊。若是沈先生想听,便请先将岑墨安定好后赴约,自有清茶相待。”
沈飞云看出裴萱的欲言又止,只是如今岑墨受了惊讶,实在不是什么攀谈的好时机。
“好。”
裴萱得到答复,紧张的神经才得以放松片刻。
直等到夕阳西下,她觉得心里无比平静。
坦诚至此,成与不成也都只是一念之间。
来人的身影被浅淡的日光拉到很长,垂下一截在木质的桌上。
裴萱淡然地抬头,眸子不可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你来了。”
沈飞云坐下,将一柄枪放在桌上。
裴萱颇有些心惊肉跳,强作淡定,“一把枪。”
“不错。因为我看出,裴老师的目的,是这把枪。”
裴萱倒松了口气,“我知道沈先生能看出来,便也没想过要隐瞒什么。我需要力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知道沈先生的身份一定非同一般,故而相求。”
沈飞云似乎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无妨。虽然你利用小墨接近我,但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地对他好。裴老师,我手中的这把枪,想要拿起来非常容易。可你必须要知道它的重量,那是无数同胞未来的命运。如果你只是想要通过我来获得一把枪,我无权同意;可若是你想要通过我成为人民手中的一把枪,我可以为你引荐。”
“我愿意。”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她为这机会等得太久,太过于迫切,以至于这三个字也演练了无数遍。
“沈先生,谢谢你。”
沈飞云看懂了她的坚持,重新将枪别回腰间。
裴萱知道,这一遭是自己救了自己。
其实,她原本是想通过制造一些意外来取信于沈飞云的。
可看着岑墨稚嫩的脸庞,她终究没能下手。
孩子,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生物。
最终,是岑墨帮了她一把。
也正是承了平日的照顾之情,沈飞云才会如此痛快地答应。
当日,裴萱便向学塾的老先生请了假。
她没有多少衣物,蔽体而已,收拾起来并不复杂。
沈飞云说,现在正好有一支女子军正在组建中,筛选严密,不好进。
有了扣门的资格,若无实力,依旧会被刷下。
裴萱不太担心,除却家世和机缘,若是依靠意志和努力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相信自己不比旁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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