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田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时不时钻进鼻腔。
乌丸志间坐在护士站前的长椅上,指尖冰凉。手中的那份病历,是他刚从精神病院取来的,薄薄几页纸,重若千钧。
“诊断: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病因不明。对患者家族史进行追溯,未发现类似遗传病。”
“不明……”乌丸志间咀嚼着这个字眼。
视线继续下移。
“……表现出无预兆的攻击性,曾用指甲划伤护工,需多人协同照看……”
乌丸志间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甚至分不清这个感觉是来自医院的冷气,还是来自这些森然的文字记录——纸上的一字一句都在侧面印证乌丸莲耶的话,这简直就是为林沐量身定做的一件名为“宿命”的“寿衣”。
“乌丸先生,加贺医生现在有空了,您请进。”
诊室的门关上,将走廊的嘈杂与不安隔绝在外。
医生加贺治头也不抬,笔尖在病历上笔走龙蛇,诊室里一片沙沙的声响。
“您好。”乌丸志间开口。
“坐。”加贺治抬头看一眼乌丸志间,又低下头看向手里的病例,语气里透出一股不耐烦,“林沐的朋友……男朋友?”
乌丸志间在“丈夫”和“警官”这两个身份之间沉默了。好像任何一个身份在此刻都是一个笑话。
于是,他只是说:“打扰您休息,我想知道……”
“想了解林沐的身体状况?”加贺治打断乌丸志间,他写完最后一行字,推了推眼镜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将乌丸志间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道,“我的建议是——快跑,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林沐就是个花瓶,好看是好看,一碰就碎。别说生孩子,连剧烈的性.行为都可能让她进ICU。怎么,年纪轻轻,就做好守活寡的准备了?”
淬了毒的嘴。
不过,这台词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林沐教的吗?
乌丸志间没有反驳,只是眼里的客气和礼貌瞬间就消失了,他抱起胳膊,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加贺治。
加贺治漫不经心地和他对视几秒,又重新低头看向手边的病历:“如果没别的事,慢走?”
乌丸志间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压迫感随之而来,他微微倾身,手肘撑在桌上,指尖轻搭在加贺治的病历本上。
等加贺治再次抬头,乌丸志间才缓缓开口:“林沐跟我坦白过,她只是体虚,根本没病。这些说辞都是为了赶走那些闲杂人等编造出来的。所以,医生,您不用费心替她隐瞒了。”
说着,乌丸志间从脚边提起一个精致的果篮,“咚”一声放在加贺治面前,震得笔筒里的笔都晃了晃。紧接着,一张红色请柬从加贺治上方递过来。
“林沐说,谢谢您这些年对她的‘照顾’。这是我们婚礼的请柬,她工作忙,我替她送来。”
加贺治微微一怔,狐疑地瞥了乌丸志间几眼,又翻开请柬左看右看,最后,他推开面前的果篮,将手里的请柬往桌子上一拍:“胡闹!简直胡闹!”
“这个林沐,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几个月没给她下病危通知书,她就敢嘚瑟了?你把她给我叫过来!现在!”
“病危通知书?”乌丸志间捕捉到这个词,他身体没动,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锁定了加贺治,“她什么时候病危过,我怎么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看来她瞒得真够好的啊!你随便去她包里翻翻,难道看不到肾上腺素的针管吗?”
乌丸志间一顿,顺着加贺治道:“是,医生。我正是看到这个……有些不放心,那不是急救用的吗?她到底是……”
“情况比你想的更严重。”加贺治打断他,语气软了下来,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知的家属,“你让她最近务必过来一趟。就说我说的,保证不让她住院,做个简单的检查就放她走。”
加贺治说出的每句话,作出的每个表情都是一位尽职的医生对病人的关切。
但是,加贺治的话和黑泽阵的说辞有一点对不上。
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罩在头顶,现在,乌丸志间终于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点破口。
乌丸志间缓缓站起身,从上衣内侧口袋摸出证件,用两根手指夹着,在加贺治眼前一晃而过,然后轻轻放在桌上,指尖点着警徽将它推到加贺治面前。
“警视厅,刑事部,乌丸志间。”
加贺治的面色瞬间变了。他垂眸看着那本证件,又抬眼看向乌丸志间,眼神里对病人关切立即被一种警惕取代:“你这是什么意思?套话?你到底是不是林沐的朋友?”
乌丸志间双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加贺治,不答却问:“加贺医生,伪造病历,妨碍司法公正,够吊销你的行医执照了。林沐身体虚弱,到底是因为‘病’,还是‘人为设计’的,您……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加贺治正要开口。
乌丸志间却冲他摇摇头,他伸手越过桌面,帮加贺治将夹在白大褂口袋上方的名牌正了正,然后抬眼,一字一顿:“加贺治。你为林沐做的每一次诊断,签发的每一份报告,都要负法律责任,将来这些东西都将作为呈堂证供。您别急着开口,一字一句斟酌好了,再告诉我。”
诊室里的空气凝滞了。
加贺治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时之间,诊室里只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哒,哒,哒……每一声都敲在加贺治的神经上。
“警官。”加贺治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冷静,“我当然会为我的诊断负责。只是,如果你想调阅林沐的病历档案,请出示搜查令。在此之前,病人的**,请恕我无可奉告。”
加贺治的这句话让乌丸志间认定林沐的病一定有猫腻。但是这位医生恐怕并不是关键人物。
“是吗?”乌丸志间冷笑一声,重新坐了回去,“那我换个问题。加贺医生,如果林沐的病是因为长期注射某种药物导致的,而你,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却一直没能发现,只是将其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病。加贺医生,这在法律上叫什么?医疗事故?还是……共犯?”
“这是无端指控!”加贺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如果您怀疑我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可以请别的医生重新诊断,或者拿出证据来!”
“证据,当然有。”乌丸志间不按加贺治的剧本走,忽然话锋一转,“看来,您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并没接到通知。”
“什么通知?”
“林沐,昨天病危,已被送往另一家医院急救。我很快就能拿到最新的诊断结果。”
加贺治猛地坐直,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病危?怎么回事?她现在在哪家医院?什么症状?”
乌丸志间捕捉到他眼里的惊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做出在纸上记录的姿态:“我需要联系林沐的家属。林沐的紧急联系人,是谁?”
“紧急联系人?”
“这个总能提供了吧?她现在性命垂危。”
加贺治紧缩眉头,迟疑了几秒,然后在手机里翻找片刻,递给乌丸志间。
“生濑松?”乌丸志间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心中疑云更重。
加贺治的语气客气不少,又像是在撇清关系:“林沐没有填紧急联系人,每次复查她都是一个人来的,我没见过她的家人。不过,她也有好几个月没露面了,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推脱。医生的话都不听,我也没办法。”
“生濑松是我一个朋友,林沐是他介绍来的,只有他偶尔会问问林沐的情况。我想,他或许认识林沐的家人。”
……
坐回车里,乌丸志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将那份印着“偏执型精神分裂症”的病例扔在副驾上,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此刻在乌丸志间脑海里盘旋的,却是黑泽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他当时在落语剧场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她的紧急联系人是我,我还帮她签过几次病危通知书。不过,既然她不打算让你知道,我又何必当这个告密者呢。”
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剥开一个谎言,露出来的又是另一个谎言。
乌丸莲耶的“诅咒说”,加贺治的“病危”,黑泽阵的“紧急联系人”……每个人都在讲述一个关于林沐的故事。
这些故事原本天衣无缝,可惜,林沐“失控”了,链接每个故事最关键的一个链条断裂了,剩下的一切就像彼此牵绊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依次倒下……犬牙交错的真相正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不知道,从这个“生濑松”嘴里,又能见识到一个怎样的林沐。
林沐。你这个故事最好编得再完美一点。
乌丸志间发动引擎,车子汇入车流。
“大哥……”吉永良介大喘气,像是刚跑完一个马拉松,上气不接下气,“完了完了!”
“怎么?林沐没在千代田医院安排这个人?”
“不是不是……千代田医院确实有一个叫加贺治的人声称是林沐的主治医生。但是,但是乌丸志间已经见了他,前脚刚走。我晚来一步……这个医生还把生濑松的联系方式给了乌丸志间。”
“生濑松?谁?”
吉永良介咽下一口气:“就……就是……生日,去林沐家的,那个蛋糕店的……老板。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吃了他带的水果还过敏了。加贺医生说林沐是生濑松介绍来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吉永良介甚至能想象到黑泽阵难看的表情。等了半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哥,大哥?林沐……那……您……我现在就追过去……”
“来不及了。”黑泽阵忽然开口,“林沐应该没告诉生濑松……太多事情吧?”
“啊?大哥你问我吗?我……我怎么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再次开口,黑泽阵语气已经没有半分犹疑:“瞒不住了。你去教教那个医生,不要再让任何人从他嘴里问出任何事了。至于乌丸志间那边……我想想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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