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裴希简正躺在一个透明盒子里,身边围满了暖和的棉絮。
这次精神气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头微疼,但并不碍事。他动了动四肢,发现有些僵硬,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全身几乎都被纱布裹了起来。
他眨了眨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先抬起爪子想把自己头上杂乱的绒毛收拾干净。
他刚捋平一寸,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身影站在了他跟前,拢下了一片深灰色的阴影。
“醒了?饿了吗?”低沉的嗓音稍显磁性,格外顺耳。
裴希简直愣愣抬了头。
一片昏暗中,那张帅气逼人的脸蛋在朦胧视线里依然魅力不减,看得雪貂发了懵。
见他没反应,那人蹙了蹙眉,稍稍垂眸,与他四眼相对,再次出声问:“听不懂吗?”
……
欸?是在和他说话吗?
裴希简眼睛倏地亮起来:“咕咕咕!”
[听得懂!]
那人点了点头,又问:“饿么?”
他不提还好,一说肚子就开始叫唤起来。
都不用裴希简点头,身边就响起一阵轻微的磕碰声,下一秒,一根拔了针头的针管口被送到嘴边。
“张嘴。”声线是冷的,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低沉和强势,意外好听。
裴希简当然照做。
吃饱喝足后,他顶着圆滚滚的肚子舒适地趴回棉絮里,又开始埋头整理毛发。
那人站在一旁收拾针管,现在估计是深夜了,帐篷里的大灯没开,只有不知道从哪里射过来的昏黄光线照着观察箱,与黑暗隔绝。
光晕的界限模糊,那人就站在黑夜里,手臂随着收拾的动作时不时越过线,将雪白的大衣都晕成了暖黄色。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神情浸在夜色中模糊不清。雪貂听着窸窣的碰撞声,理毛的动作停了下,抬眼盯着摆动的衣角,才意识到某个问题。
[你也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那人明显顿了一下,才继续收拾,闷闷“嗯”了声。
[咦!好神奇!其他人也能听懂吗?就像我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一样。]
“不行。”回答简洁又残忍。
裴希简垂下眼,有点失落。
[好吧。]
他又想到什么,倏地爬起身,缓缓摇晃着尾巴靠近那人。
[那看来只有你了,你是唯一懂我的人类。]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底泛起一汪浅浅的光影。
[我叫裴希简,非衣裴,希望的希,简单的简,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住了,侧头看过来,他所在的位置实在黯淡,叫貂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吭了声,带着点哑意的冷:“路盛绥。”
[路、盛、绥]
雪貂兴奋起来。
[好寓意!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的语气雀跃,没有注意到路盛绥看向他的神情变了变,这人微眯起眼,不知打量了多久,才回了声:“那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
小雪貂大方应下,刚刚好不容易理顺的尾巴再次炸了毛,试管刷似的,激动地不停颤抖。
站在对面的路盛绥两眼一闭,掏出手机联系了心理医生。
经过这一晚的交心,裴希简做了一晚上的梦。在梦里,路盛绥这个名字出现了无数次。
以至于第二天醒来,他还不断嘟哝这三个字。
一大早,雪貂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人,只是睁个眼的功夫,就给裴希简吓了个颤栗,立刻闭嘴。
幸好别人都听不懂他说话,不然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裴希简暗自庆幸,抬起爪子捏了捏自己的嘴,眼珠却转着,下意识在人群里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不见了。
他不死心,翻了个身,转动脑袋360°无死角地扫射。
路盛绥真的不在。
意识到这一点,裴希简无来由感到一阵慌张,扭着身子要跑,被人一把按住。
一位穿着白大褂,面容和善的女生轻轻揉他的脑袋,为他顺毛,一边轻声说:“别怕,我们是在救你呀,打完针就给你冻干好不好?”
裴希简鼻尖耸了耸。
女生乘胜追击:“不仅有冻干,还有鸡肉、鸭肉、牛肉……”
“咕咕!”
[成交!]
雪貂几乎瞬间缴械,喊了两声,伸出两只爪子扒住了女生的手,表情真挚殷切。
他光想着吃了,直到女生不知从哪里掏来了一根针管,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完全忽略了最致命的前提——打完针。
那根比他爪子还长的针即将扎下来时,雪貂突然应了激。
他顾不上伤口,在观察箱里四处乱窜,被人摁住了就疯狂发抖,发出刺耳的哀嚎。
貂的天,他再也不会相信穿白大褂的人类了!他再也不贪吃了!
他不要打针!他要逃出去!他要……路盛绥!
空气中忽然混入了清冷的雪山气味,尽管很淡,但裴希简还是感知到了。雪貂眼巴巴地望过去。
路盛绥穿过人群走到观察箱边,边走边戴上医用手套。
“怎么了?”他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眼深邃清隽,说话间垂眼看向泪眼汪汪的雪貂。
女生和他解释:“可能是太害怕了,一直在发抖。”
“……我来。”
路盛绥揽下了这个任务,伸出手颇有耐心地为炸了毛的雪貂捋毛。
他的手掌很大,十指被手套紧裹更显修长。安抚的手法也很好,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知道摸哪儿舒服。
裴希简在他的手下渐渐放松了警惕,没两下瘫成了一块扁扁的麻糍,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可只要路盛绥有接过针管的举动,雪貂就会机敏地扭头,然后再次浑身发颤,碘伏都抹不准。
来回好几次,路盛绥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他一手圈着雪貂,正要低声警告,裴希简这个名字却囫囵卡在喉管,怎么都说不出口。
“裴……”
……喊不出口。
为什么……这个名字……
路盛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雪貂竟然挣开他的束缚,撒开腿就要跳出观察箱。
应激的雪貂迸发出了无限的潜力,裹着纱布即将越狱成功,眼看就要翻出挡板——
“盼盼!”无意识的,路盛绥脱口而出。
眼睛微眯,语调低沉,警告意味明显。
裴希简登时愣住。
不只是雪貂,路盛绥也怔了下。
不过他反应很快,趁着雪貂出神,一手将它抓了起来,抹完碘伏,一针丝滑结束。
拔了针,雪貂都毫无反应。
身边的女生见状,弯了弯眉眼,问路盛绥:“盼盼?这是师兄给它取的名字吗?很好听啊。”
雪貂这才挪了视线,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路盛绥,闪过一丝兴奋。
“咕咕?!”
[这是你给我取的昵称嘛?是嘛是嘛?]
路盛绥却一下沉了脸,将针管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走:“不是,我随便说的。”
帐篷外,鹅毛大雪落得沸沸扬扬,冷空气在掀开门帘的一瞬间兜了一脸,吹得头脑清爽了点,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对这种事上心的人,名字而已,爱叫什么叫什么,他管不着。
刚刚那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情绪确实起了一丝波动,但具体是什么,路盛绥咂摸不出来。
也不是厌恶这个昵称,但要说喜欢……也实在不是这么回事儿。
就是排斥这个称呼安在一只雪貂身上。仅此而已。
他从见到这只雪貂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奇怪。
讨厌算不上,是一种更压抑、更说不上来的情绪。
这种情绪在知道他是唯一能听懂雪貂说话的人类之后更胜一筹。
就好像……他们本该更亲近一点。
路盛绥不喜欢亲密,任何一种关系都不行。
何况这只雪貂的名字就已经很让他感到不舒服了。
如此类人的名字,怪不得能成精。
他对这只奇怪的雪貂实在接受不来,从头到尾,从初见到现在。
但他也不放心。雪貂伤得太重,而且其他人都无法和雪貂进行沟通——他是唯一能理解它的人类,现在看来也是它唯一信任的人类。
就凭这一点,作为一个兽医,他暂时放不下裴希简。
路盛绥深吸一口气,烦闷地捂着脑门回到自己的帐篷,一头扎在睡袋里。
“这是咋了?”小刘走进帐篷,看见脑袋耷拉、闷闷不乐为自己顺毛的雪貂,挑了挑眉。
裴希简听见声音半抬起眼,瞅了眼来人,“哼”了声,再次将头缩进绒毛里。
一旁的肖檬拿着冻干轻声细语地诱惑他,被他一并略过。
他真的有点生气了!
名字是路盛绥自己喊的,他只不过是问了一下,他有什么错?而且……而且路盛绥还扎了他一针呢!疼死了!他还没凶回去呢!
裴希简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气到尾巴都炸了毛,还要伸出四只爪子对着空气发泄般地乱挠。
他这副模样引起了小刘的注意,小刘还以为他终于消了气,在和自己玩耍,也伸出手指去勾小爪子。
看见靠近自己的手掌,裴希简本能地放出尖利的指甲,却在即将碰上皮肤时幡然醒悟,猛地将爪子收了起来。
他自认为自己是一只大度、有准则的雪貂,从不搞连坐。
小刘没摸着小东西,“呦呵”一声,还要往盒子里探,想去揉雪貂的脑袋。
裴希简眼睛一直,抬起爪子搓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又伸出去,严肃地推开小刘的手。
[这位人类,请自重。]
他正经的神情和他毛茸茸的身体显得格格不入,看得小刘忍不住笑起来。
肖檬也挂着笑,去逗雪貂:“还在生打针的气呢?”
小刘虽然没目睹全程,但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收回手,只说:“路盛绥那人就这样,不用管他,他有点病。”
“?”雪貂伸着的爪子停了下,就被小刘趁机薅了一把脑袋,带起几缕淡白的碎毛。
“!”裴希简猛地睁大眼睛,再次用力推开这人的手。
小刘眼力见在路盛绥身边都练出来了,看出他的抗拒,飞快收起爪子,抬脚要溜:“要多吃饭啊小东西,瘦不拉几的不好摸诶。”
裴希简:“……”
他靠在盒子的角落站着,垂头仔细将自己环视了一圈,更气了。
毛茸茸的,哪里不好摸了?!
果然,和路盛绥玩在一块儿的能是什么让貂喜欢的人?
裴希简呲了呲牙,肖檬却非常不合时宜地在他身边放下了一块鸡胸肉。
雪貂瞅了眼,没理。
三秒后,又乜了眼。
也不知道和这块熟肉眉来眼去了多少次,最后他动作飞快地叼起来,塞进嘴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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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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