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之内格外晦暗,本事青天白日光焰正好,却被那玄黑色的帷幔遮了一层又一层,直至陛下休憩的床帏已到了伸手不见五指。
前两日昏昏沉沉,再加上待得不知天色几何。施瑶竟是没发现这么奇怪的地方,两边燃烧着烛火,火焰微微跳动着带着些温度。
萧厌那双黝黑的眸子映照着烛火,好似在发光。里面盛满了灼热的日光,在暗色下隐隐发亮。
底下的仆从赶紧备好笔墨,各个低头敛声,收拾出一张突兀的案桌来。除了文房四宝,什么也没搁置。
施瑶被那双清亮的眸子盯得耳根微微泛红,抿着唇眼神不经意乱瞟。满脑子不明所以,又从那话语间隐隐得了三分猜测。
北夏帝凶名在外,不仅坊间百姓惧怕,就连宫中的嫔妃都避之唯恐不及。施瑶入宫数日,从未听娴妃等人说过夜间侍寝。且平日里谈话,俱都是姐妹间的体己话。别说像南梁宫中争风吃醋,就连对陛下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他问的是那日遇刺的情形。
除夕夜宴当日,施瑶回了头。不是为了陛下,但是却看见在处在宫乱中心的陛下。除了零星几个老臣和侍卫,其余人皆弃他而去。
他的母亲,他的嫔妃,他的臣子。
把九五之尊落在宴席之上,各自逃命。
心口的位置有点酸涩,施瑶懵懵懂懂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张脸长得极好,却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有几分阴戾。
他好像是在确定,还有人没有抛下他。
半晌,施瑶的面前落了一只惨白瘦削的手。很大,骨节分明,皮肉薄得能够看见底下跳动的青色血管。
若是二师兄见到这样一双手,定然会摇头叹息。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养的这样差?
施瑶盯着他掌心交错繁杂的纹路,出了神。
萧厌难得又如此耐心,又或是说,自从遇见施瑶,他的耐心在与日俱增。如今更是生出了一个想法,他想亲手将她牵到小榻上坐着。
若是从前,像这样的蔷薇花,他一只手便能够拎起来。根据经验,花苞往下四寸的地方是衣领,顺手拎起来,及省力又方便。
但是今天,他忽然想知道那样一个女子,她的手心会是温热的吗?
手掌僵持在面前,许久,萧厌等得几乎不耐烦将要收回的时候,一只微凉的小手落在萧厌的掌心。
他看不见那双手,他能够感受到掌心带着微凉的气息。这个小小的花枝在他的掌心烙下一个纤纤素手的烙印。
她是个人。
还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思及此,萧厌的掌心不由得变得滚烫,像是要将拿出灼烧出一个洞来。
施瑶手一放上去,她就后悔了。她这是干嘛啊?这可是暴君,就算是众叛亲离,就算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还是这个国家的九五之尊。若是一不小心冒犯了他,那可都是要杀头的。
虽然这些天已经冒犯了很多很多次了,但是不可不防啊!
她一想,心一凉,手一缩。那双大手径直将她的小手包裹了起来。
施瑶的手带着玉质的莹白,而萧厌的手,大而有力。掌心粗糙的茧带了几分酥麻的痒,她动了动手指却被包裹得更紧。
“陛下。”施瑶低唤他,半垂着眸子,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
萧厌将她带起来,施瑶欲退,却被带着往床榻边走。
她内心呐喊:不是,这到底是做什么?不是拿笔墨吗?为什么要把她带到床榻边?传闻中陛下不是不近女色吗?
后宫佳丽三千,都没听说过谁来陛下的寝宫侍寝了呀?
难道她要当这古往今来第一人。
萧厌将她推坐在小榻上,施瑶顺手一摸,将锦被抱在怀中。倾身而近的萧厌面前便多了一床花鸟团锦纹被,他默了默,眉头一皱。
施瑶一晃神,条件反射就想把手撒开。男人生得剑眉星目,骨相优越,专注盯着人的时候,像是整个眸中都盛满了。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薄薄的唇抿着,似乎因为她的抗拒而不悦。
很好看,但是很犯规!
不行!
“陛……陛下,这不行!”施瑶颤声道,她可不想跟北夏宫的人有牵扯。从前为了任务出卖色相就算了,今天怎能能够被男色所惑!
萧厌轻笑一声,略有些坏心眼:“你以为孤要做什么?”
施瑶嘴快:“你眼睛里写着呢!”
萧厌好心情道:“写着什么?”
凑得紧,薄薄的呼吸也落在她的身上。淡淡的药味从面前涌过来,像是午时过后武夷山上的味道。
她吸了吸气,鼻翼动了动,像是兔子抱着胡萝卜呆愣之后再判断状况。
“这……”她羞于说出口,眼眸不断眨呀眨,像是下一瞬就要落下泪来。
萧厌定定瞧着,那原本张牙舞爪四处晃悠的花枝花瓣都怂嗒嗒的蜷在一处。靠近,先闻到得是一股浅淡的馨香。再是那浅粉变得深红的花瓣,甚至越发红了起来。
害羞了。
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东西也会害羞?
萧厌有些想不起来,他伸手,那花枝便颤着往后躲,破有要把自己钻到被子里去的架势。
她惧冷。
这个念头从萧厌的脑海中滑过,他直起身,唤底下的人拿些取暖的东西进来。
那烧灼的热源离开,施瑶方才深深喘上了一口气,面上的温度也渐渐落了下来。她深知自己落了下风,向来不肯服输,只能在背后狠狠握了下拳头。随后便有宫人进来,将汤婆子塞在她的怀中。
施瑶:……
好,舒服了。
怀里抱着暖呼呼的东西,那最近十分具有压迫感的暴君离得远点了,施瑶松了口气。
她摸了摸上面的纹路,假装在仔细研究,以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而目光却偷偷往那边觑,只见那位暴君陛下亲手研了墨,素手提笔在纸上作画,同以往并无差别。
这位陛下向来不擅长作画,倒是爱花草。御花园中的花草都是他画中之物,就算对着她作画,画得也是花。
没人会想到,不近女色凶残异常的一位暴君,他竟然喜欢画花。
今晨折腾了这么久,施瑶累了。再加上怀中暖烘烘的,四周昏昏暗暗,她便拥着锦被就这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直到脖颈上传来一阵剧痛,她方才苏醒。
醒来之后,面前蹲了好大一只暴君。
施瑶躲过那只近在咫尺的手,又猛地被这张脸冲击到了,那双凤眼瞪大很大,长而卷翘的睫毛颤啊颤,憋不住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萧厌一只手摁着额头道:“看你睡觉。”
他从前不会特意关注花是如何睡觉的,今日倒是发现了。所有的花瓣都收拢起来,缩在花萼上,裹着锦衣的茎微微起伏,伸手触摸还能感知到清浅的气流。
莫不是在看她是不是没了吧?施瑶看着那只恋恋不舍收回去的手,心想。她师兄们看人死没死就是这么个手势。
难道暴君身边经常死人?
不对,暴君身边要是不经常死人就奇了怪了。
但都是他杀别人啊!
总不可能原本他身边的人都死了吧。
施瑶扯开一个艰难的笑:“那陛下看够了吗?”
萧厌点点头,让开来,从身后拿出一幅作好的画。上面墨迹未干便被人收了起来,有些洇湿宣纸,但不是很重。
施瑶定神望去,洁白如雪的宣纸上用浅淡的墨色勾勒了一个人影。
影影绰绰,像是一团朦胧的雾气。
但是五官却刻画得十分生动,眉眼舒展半闭半睁,一双手枕在床榻之上雾红色的裙摆隐在暗色的屋子之中。
施瑶微张唇瓣,惊道:“你在画我?”
萧厌坐在地上,执着那幅画,指尖用力到发抖。待到施瑶说话,倒像是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垂着头笑。
施瑶看着便有点生气:“不,这不是现在的我。”
那笑得颤抖的肩膀停了下来,黝黑的眸子中带了一柄利刃像是要把人剐了:“你说什么?”
施瑶没察觉那细微的变化,她细细端详着这副画,噘着嘴:“我有这么傻吗?就算是半梦半醒的样子,也不至于呆成这样吧?”
说完还不过瘾,冲着萧厌喊道:“不行,我不喜欢。你既然要画我,那便要将人画得好看一点。”
萧厌没出声,整个人定在此处久久未曾平静。
是她。
七上八下的心落在了实处,那个夜间睡在他身边的女人。
是她。
他看见的人。
也是她。
萧厌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是能够搞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在深夜看见人,那他说不准就能够恢复正常。
恢复正常的样子。
施瑶见此人没有反应,先是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轻声道:“你听见了吗?”
用怂怂的语气说出强硬的话,软得像是在撒娇。
萧厌看了过来,笑出了声,道:“好,重新画。但是有条件。”
那张画像被他珍重得收了起来,踢踏的脚步声在屋中回想。施瑶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还条件,画个画还有条件,大不了不画便是了!
哼!
然这人就像是背后长眼睛一般回过头来,笑着说:“施瑶,你会答应吧。”
施瑶从未听过有人能将她的名字念出这种滋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她面色一红,呐呐道:“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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