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霜殿整日阴沉沉的,即便是冬日也不例外。如今被数十双眼睛盯着,施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暴君换下了黑色大氅,手里拿着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暖炉。不大不小,刚好抱着有些滑稽。
那双手被深色的纹路衬得更加苍白。
施瑶抬手接过,往下掉了一点又被她抬起来。有些重。
暴君转过身,脸上勾起一似笑非笑的表情:“诸位爱卿刚刚说什么?”
众人远离暴君抱成一团,齐齐低头。他们进士科出身,耳聪目明,且浸淫官道数十年。陛下听没听见他们脑子里自有一杆秤。
唯有祝凛:“陛下,这位是?”
暴君伸手,施瑶左右看了看,将手搭了上去。施瑶分明看见那穿着白袍的小将军脸色都黑了,她不敢说话,乖乖站在暴君面前。
在场诸位谁掌管生杀大权,施瑶心里也有一杆秤。
暴君道:“孤养的,如何?”
施瑶从这几个字看出他心情不错的模样,于是偷看,被暴君抓包。又垂头抱着沉重的炉子站着。暴君便牵着她,坐到上首的椅子上。
众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底下一小将附耳诉说几句,祝凛眉头越皱越深:“陛下,妖妃声名狼藉,实在不配入陛下后宫。况且,有将领在南城之外,正好看见妖妃营救南梁废帝。”
底下人窃窃私语。
“这,南梁亡国妖妃竟还想营救废帝,此等情深义重。”
“还有乐都城破那日,她登上城楼,陛下还曾挑飞她手中匕首。怕不是想要为废帝殉葬?”
看似夸赞,实则实在内涵妖妃心系南梁。如今还站在有灭国之仇的人身边,这有阴谋。
嘭,暖炉被放在桌上。
轻轻一声,披霜殿又寂静无声了。
原还有那南梁帝的事儿,暴君思忖着,看着面前整个花瓣都蜷起来的小家伙。像是惹了大麻烦,但心知肚明。
施瑶喝了一口茶水。
暴君敲着桌子道:“那便把那花肥也一并留下。”
施瑶探起脑袋,什么花肥?
这像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竟没人注意着花肥是何东西。
祝凛上前一步,继续道:“陛下。”
暴君抬手,支着下巴,一只手紧紧攥着施瑶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祝凛:“孤知道,还能有新鲜点儿的吗?”
祝凛闭嘴。
底下百官面面相觑。
施瑶松了口气,原来知道啊。
暴君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厉声道:“那就滚!”
暴君竟然什么都知道?众臣心下震骇,这是要惹圣怒啊。
众人赶紧退了出去。
整个披霜殿中便只剩下施瑶,她抱着暖炉,脑子有些乱,像是吓傻了。
他的臣子,他的后宫,对她的身份反应如此大。究竟是为了面子,还是真的知道?
施瑶不懂。
暴君脸上笑意收敛,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施瑶?”
施瑶抱紧了手中的炉子,有点烫了。
暴君道:“孤不知道,但是孤今日为了你的小命替你扛下来了。”
施瑶看着他:“所以,君无戏言是假的?”
暴君气笑了。
施瑶等着下文,暴君伸手点着她的眉心,道:“孤不喜欢有人骗孤,孤今日饶你一命,便不许你在阳奉阴违。”
这事儿还算好办,施瑶轻声道:“好。”
手下发丝柔软似云,暴君收回手道:“回去吧。”
-
李嬷嬷等一行人心思复杂的跟着施瑶回来,底下伺候的宫婢又是梳洗五件套安排上。重碧拉着重蓝躲懒说话。
“陛下竟然没有暴怒?”
接着喃喃道:“不仅没有震怒,而且一定惩戒都没有。就这么放过了?”
重蓝沉稳,也被震惊了,不由自主的点头附和。
重碧压着嗓子,手却紧紧拽着重蓝的衣裳,捏出褶皱都没察觉:“这可是南梁妖妃啊?坊间传闻祸国殃民皆是始于那两朝皇帝的盛宠,这样的一个女人,陛下竟然也不介意。”
“陛下也不会看上她那张脸了吧?”
重蓝透过屏风缝隙看过去,女子眉眼如画,眼尾上挑,现在看着是有一股魅惑之意。唇色娇嫩,肤色雪白,却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色。
初次前来伺候之时,已然震惊她的美貌。但只道南梁女子容色姝丽绝艳,较北夏女子英气多了妩媚。此时得知妖妃身份,原本清丽妩媚之色多了几分魅惑。
像是山野间蛊惑人心的妖孽。
不愧为妖妃。
重碧还要再说:“况且,她是如何出宫的,如何出现在南城大狱的,陛下竟然都不追究了。这……”
“妖妃蛊惑人心之术竟然如此厉害,能够让陛下改性?”
屏风之后,施瑶在浴桶中浸泡着。同样百思不得其解,这还是暴君吗?她并无蛊惑人心之言,也无蛊惑人心之行。但暴君今日所行所言,似乎只是为了护她?
奇怪啊。
-
“哈哈哈哈”
“那些老东西的脸色可真难看,”萧厌靠在椅子上大笑,神色冰冷,“真是妖妃令南梁灭国了?”
余晖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还是个少年,道:“坊间都是这么传的,大家伙都是这么说的。”
萧厌:“真的假的?”
余晖道:“陛下当初不是说南梁跟纸糊的一样吗?许是妖妃在里面发力了?”
萧厌好奇道:“如何发力的?”
余晖挠头道:“听说南梁帝为妖妃搜罗上了诸多金银财宝,让其装扮。还花费重金修建了清净殿,还有道士炼出来的美颜丹。听说妖妃能够保持如今的容色,就是仙丹吃多了。”
“为了妖妃不早朝,不理朝政。用财力物力准备封妃大典,以至于国库空虚……”
“纵容妖妃的性子,无法无天。”
余晖越说越离谱,但萧厌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一桩桩一件件,不胜枚举。
当然最重要的是,暴君陛下率领大军攻下边境,势如破竹,南梁无将才无人可挡,最终灭国。
这话余晖是傻了才会说。
萧厌敲着桌子:“那孤倒是想试试,这般到底能不能亡国。”
余晖:???
-
次日,施瑶一大早就被叫来了披霜殿。殿前站着数十位宫婢,看着倒是有些眼熟,像是制衣局的那些绣娘们。
施瑶面露迟疑走了进去,暴君坐在椅子上,唇边勾着一抹笑。昨天乌泱泱一大群人跪在下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施瑶心里有些发憷。
“参见陛下。”
今天不会是事后算账吧?但暴君若是想杀她,吩咐一声便够了,根本不需要将她叫过来啊。
萧厌摆手,施瑶踟蹰着坐下。外间等候许久的绣娘鱼贯而入,行礼,将带来的衣裳首饰都放下。
施瑶正坐立难安,萧厌随手拎了一件月白短袄搭纯白襦裙,道:“换上。”
施瑶:“啊?”
两位宫婢随着施瑶进了内间,捧着托盘的宫婢们暗自心颤。纵然心思各异,但都不敢露出异色。
领头的女官看着换上衣裙的女子,惊艳一闪而过:“陛下眼光极好,娘娘穿这身衣裳正合适。”
这称呼也没错,不过一个是暴君,一个废帝后妃。
暴君没搭话,看了眼,随意道:“喜欢哪个,自己去试。”
施瑶:“???”
几个捧着托盘的婢女上前来。
施瑶道:“陛下要我换衣做什么?”
海公公每次都要被这这女子吓一大跳,竟然还敢问陛下做什么?这胆子怎么这么大。
萧厌道:“不想要?”
施瑶摇头,试探道:“不敢。”
萧厌道:“孤听说,南梁帝为你豪掷千金,织造了诸多华美的衣裳首饰。你如今跟着孤,怎么也不能太寒掺了吧?这岂不是显得孤小气。”
这还能这么比较?施瑶不解:“可是,我是南梁的妃子,南梁帝为后妃织造衣物首饰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况且当时南梁帝后宫妃嫔如云,她不过是沾了光。如今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还如此大张旗鼓。
坊间百姓如何骂她的,那日出门她可都听了个遍。
海公公两腿一软就要跪下,妖妃名不虚传啊,竟然敢恃宠而骄!这可是北夏的陛下,怎么能够跟南梁的昏君来比较。
岂料萧厌却说:“你在跟孤讨要名分?”
施瑶猛摇头。
什么名分?她才不要什么名分呢?当初为了一则谶梦放弃清白入了皇宫已经是她的下限了,如今总不可能还要继续出卖色相吧。这不行!
萧厌恍然:“哦,你不想让孤为难?”
施瑶觉得自个儿面色定然扭曲,不好看:“不是……”
“不必再说,孤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梁璟。”萧厌将她拉过来,笑着道,“梁璟不是同你写了绝笔书吗?说你们再无干系,既然再无干系,就乖乖在孤的身边待着。”
冰凉的手攥着她的手腕,挣脱不开。施瑶也并未挣脱,她震惊于此等要事暴君是如何知道的。
那夜同鸣蜩的夜话,难道暴君也在旁边,他是眼看着她出宫门的?
萧厌瞧着面前的蔷薇晃头晃脑,纠结地枝丫都在打转,他大发慈悲的解释道:“乐都上下,如今可都是孤的人,孤想要知道什么易如反掌。”
“你乖一点,自然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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