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被盘得温润发着不属于金属光泽的打火机“卡塔”一声脆响，弹出一簇跃动的火苗；
火苗在某人低垂的眉眼间跳动，然后安静地掠过鼻子嘴巴下颚，最后被轻而易举湮灭在半空中。
刚刚一直忍着，现在终于有机会大快朵颐——
二手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在昏暗的白炽灯下缭绕成灰白的雾霭。
只是坐在桌子的那头的人换成了鳐鱼；
那人皱着眉头拼命用手扇开飘来的烟雾，一脸掩盖不住地嫌弃与不满。
这个动作让二手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还是这幅假清高模样，不抽烟不喝酒，活得像个圣人似的；
除了音乐上那股疯劲儿以及不听人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了。
“呼——”
二手恶趣味地朝鳐鱼的方向吐了个滚圆的烟圈，在看到那家伙嫌恶地别开脸后心里竟涌出一丝扭曲的快感；
好像真的把积压在心底的郁结也一并吐了出来，随后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响；
直到烟灰缸里积了半截烟灰，心急的鳐鱼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质问道：
“是你指使的，对吧？”
二手眯着眼睛思考：最近做的“亏心事”好像是有点多，这家伙又是在提哪一壶，一时间竟对不上号……
“不知道，别烦我。”
要不是想到姜晴那双带着恳求的让人心软的眼睛，他估计连这六个字都懒得施舍。
听到这话，鳐鱼的手指开始焦虑地在桌面上来回敲击，好像在打着什么节奏，动作幅度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烦躁——
先是郑老板的小店莫名遭殃；然后是撞见姜晴鬼鬼祟祟来找二手谈话；现在章昌又莫名其妙被人敲闷棍躺进了医院；
兜兜转转半天眼前这人还摆出这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表示不肯张嘴……
所以，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头，种种疑团像野草般在心头疯长，慢慢缠上鳐鱼的四肢，躯干，大脑……
最后再挖出心脏，掏空脑子。
“什么烦不烦的，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鳐鱼一口咬定内有隐情，而答案就在二手身上。
“有病。”心里的咒骂不小心说了出来。
二手倒也神色自然，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吞云吐雾：某人向来都这样，只听自己想听的，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天真得可怕，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我知道些什么——那，说了你会听吗？嗯？”
他狠狠掐灭烟头，嗤笑一声，盯着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着明灭：
“就算我说了，你也压根不会听是吧，那样的话我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像把钝刀，捅得两人同时一颤——
曾何几时，鳐鱼在二手心里就已经变成了这幅顽固模样？
在从前大家不也好好的，默契地，心甘情愿地在狭小闷热的排练室里熬过无数个通宵，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二手总能熟练地把鳐鱼天马行空，跳脱得像是草原野马的调子理顺，而鳐鱼则是队里最懂他藏在晦涩歌词里的重重心事。
或许那些曾经过去太久，久到两人都忘了以前到底是多么默契，以至于开始只相信表面。
“那我问你……”鳐鱼喉结滚动：“你跟姜晴是什么关系？”
这个你肯定知道，所以——回答我。
怎么话锋一转就回到了姜晴身上——二手突然没忍住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以你现在的身份，还不够格来质问我。”
尾音危险地上挑，似乎在嘲笑某人的不自量力。
“我什么身份？我倒想听听你又是什么身份！”
鳐鱼猛地拍案而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无形的火药桶就差一点火星子就能瞬间暴走……
二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想起某个雨夜大家挤在小小的地下室里畅想未来，说这些不着边梦话；
相对比老舅的务实还有方钦的不屑，只有鳐鱼才会说出那句“开家发廊搞乐队的卷发统统五折”玩笑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可如今四下寂静，只剩令人窒息的敌意。
鳐鱼攥紧的拳头在发抖——
他甚至发现自己有些无法接受现在的二手，他记忆中的二手是队里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他会耐心地与每个人相处说些奇怪的冷笑话；会在演出前默默检查设备器材；会与难缠的主办方沟通需求……
而不是现在这个意气用事，放弃了音乐只会向下堕落的陌生人！
若是这样的话，他也不愿意交出姜晴……
二手不清楚鳐鱼在想些什么，盯着他发红的指节，突然觉得有些累。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年那场解散与其说是鳐鱼的任性，不如说是所有人默契的纵容；
本来他们大可以阻止，却都选择了稍加阻拦后集体沉默。
真希望这家伙是对的——但是他错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自己那些怨恨是正确的：
这家伙明明在还能选择的时候，没有听取外界劝解，头铁得不行，最后把大家的前途都葬送到了一起！
但是二手脑子里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忍住了拳头没有朝那个鳐鱼该死的脸上招呼过去……
“算了。”
二手颓然坐回椅子上，又点了支烟。
这次他没再对着鳐鱼吐雾，只是盯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出神；有些话到了嘴边，终究和烟灰一起碎在了缸底。
“ 所以当时那首破曲子……”
这才是火星子，也成了压垮鳐鱼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鳐鱼的拳头带着风声挥过来时，二手恍惚看见他泛红的眼角；
躲闪不及，两人瞬间扭打成一团，不经意间撞翻了旁边的工具架，螺丝钉和大小扳手洒落一地无人在意。
对于鳐鱼那些下三滥手段，二手也是非常熟悉。
这家伙小时候也是在街头长大，虽然没有像张心怡那般称王称霸成立自己的“王国”，但也是贫民窟里“打遍天下无敌手”独一份的存在，起码在小混混堆里从无败绩。
二手太熟悉这种街头斗殴的节奏了。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谁放水了还是说二手水平退化到了鳐鱼地步，两人居然打得有来有回；
就像是回合制一样最后直接演变成了你一拳我一掌的，属实离谱。
直到鳐鱼不慎一个踉跄被二手按在地上，局面才明朗起来。
“才不是什么破曲子！”鳐鱼的声音分明带着哽咽。
“放屁，那就是！”二手不甘示弱。
“那是姜晴的曲子！是我小时候……写给他的……”
鳐鱼还在挣扎着企图要扇二手，但是手太短了半天愣是没碰到对方的脸；
扇着扇着他忽然没忍住落了几滴小豆豆，话说现在这个姿势真不是要哭的时候……
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二手手背上；
他愣愣地看着身下这个鼻青脸肿却泪流满面的男人，突然觉得荒谬至极。
“你说……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
二手虽然占上了上风：直接整个人骑在鳐鱼身上单手卡喉，这个姿势宛如当年张心怡制服小光头的如出一辙；
可这句话好像定身符一样把胜利者困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某人这才恍惚意识到什么叫“天道好轮回”：这算是多年前种下的恶果长大成熟，然后现在给喂到了嘴边么？
原来如此……
那个雨夜就好像是上天安排的一场报应，让二手心甘情愿地吞下自己种下的恶果。
原来我才是一切的开端——这样看来姜晴讨厌自己，与自己保持距离，甚至只是在单纯地利用自己，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这个认知像记闷棍，敲得二手眼前发黑。
他松开对鳐鱼的钳制，瘫坐在一旁摸出烟盒手指抖得差点点不着火；他太想找到些什么实际的安慰了。
但是鳐鱼肯定不是被自己揍哭的，他是自己哭的……
“他从来就不是你的。”二手吐着烟圈，声音沙哑，顺便不忘打击一下那混蛋家伙：
“你不配。”
这句话说给鳐鱼听，也说给当年的自己听。
鳐鱼蜷缩在一旁本来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在听到二手这样乱讲之后嚎得更伤心了。
还好现在回收站外面没站着什么小弟，大家都忙着搞业绩去了，要不然这个场面真的超级丢人。
“但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爱哭鬼断断续续反驳道：
“至少要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才配……”
这又是什么鬼话？二手不禁琢磨；
他一脸狐疑地盯着鳐鱼的脸看了半天，最后很嫌弃地丢过去一包抽纸：别TM哭哭啼啼了，很影响心情。
事到如今，鳐鱼不仅哭累了还被揍惨了；
于是，他接过抽纸就开始往脸上糊——
现在才想起来：还好姜晴不在，要不然这个样子真的很丢人……
两人就这样各自瘫在房间较多里，一个抽着一手烟一个闻着二手烟彼此都在沉默中思考人生。
二手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这么随意就把“那首破曲”给卖掉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些其他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思来想去有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是没救了——只能后面看看怎么才能弥补回来。
说不定姜晴也早就预见了这一层，尤其是在了解真相之后，可居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说不准跟毛毛躁躁的爱哭鬼还是挺般配的——某人被自己的总结吓了一跳。
“啊！”鳐鱼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
“？！”二手吓得手里的烟都掉地上。
“大黄——”
一句没头没尾的尖叫后，鳐鱼顶着张五彩斑斓的脸从回收站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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