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长音,终被埋没在地面之上。
姬景只步未移,可他身下的影子却自行活转起来,鬼魅般闪现在宁聪身后。一柄漆黑的影剑运转如飞,风驰电掣般击中了宁聪的四肢关节。衣装华贵的管事还带着满脸虚伪傲慢,却已如狗啃泥般重重摔在地上。
黑影狠狠踏上他的背,长剑一甩,机括声响,剑鞘霎时分裂为条条尖刺,悬环在剑锋四周,尽指向宁聪脖颈。
剑刃既开,锋芒大盛。黑暗如潮褪去,显出一个年轻男子矫健俊美的模样:长身剑立,眉目冷冽,霜肌铁骨如被风雪镌刻。
宁聪吃力地回头,恰好看到这光怪陆离的一幕,顿时被那一人一剑散发出来的森冷剑气吓得抖若筛糠,失言了一小会,才控起僵硬的舌头颤栗着声线求饶:“饶命,饶命!”
影人充耳不闻,纹风未动。直到宁聪颈间的淋漓汗水里渗出一丝血线,姬景才适时地上前阻拦:“够了,荀,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找茬,且放过他。”
荀轻蔑地瞥了宁聪一眼,脚下用力一踹。宁聪立时飞出去老远,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外扑,却在临门之际被一支长杖拦住了去路。
长杖那头,姬景目光冷然。巨蟒杖头随他不怒自威的话音微颤,发出警示般的嗡鸣。
“带我们去见掌门,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明白,明白!”知晓自己踢到硬茬,宁聪不敢再造次,只得拼命点头讨好,“是山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几位尊客。还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这就通报掌门!”
姬景望了千羽芒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撤回手杖。宁聪如获敕令,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难怪江月寒欲言又止。”姬景朝他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半是讥讽,半是感叹,“山门管事虽职低,却是个能给人历练的重要位置。胸有韬略者越发沉稳,见风使舵者越发势力。这宁聪子就是个极好的例证。”
“欺软怕硬,不是好人。”千羽芒深有同感,“不过这样一来,他恐怕已记恨我们,哪会真心通报?倘使我们上了山,他索贿的把戏不就拆穿了?”
姬景不解:“那少主为何还同意把他放走?”
“万一他回头是岸呢?总要试试嘛。何况,就算有什么阴招……”
千羽芒话音一顿,像感知到什么一般,脱下兜帽四处顾盼。清亮眸光如烛火跃动,终停在一面水镜上。双目一凝过后,耀如天星。
“屋里其他都是些庸常俗物,唯有这面银光镜灵气四溢,似有意召唤伯乐赏鉴。看来是个不甘蒙尘的法宝啊……不知是哪个冤大头赔给他的。”
她缓缓靠近,伸手抚向那看似光滑却空无一物的镜面。触及那瞬,掌下绽出金色光辉,流萤四散,顷刻铺满了整面水镜。
光芒沉落的那刻,镜面水波般荡漾开来,映照出一方湛空。上方枝桠纵横,水珠群跃,发出潺潺的声响——竟是与千羽芒发出共鸣,同她之前经过且记忆深刻的那条林溪连通在了一处。
“这……”姬景观望片刻,惊叹道,“这东西竟是逆寰镜!”
“心中所想,镜中所现——看来我没猜错,它果然是那面能连接世间倒影、不受虚实所限的逆寰镜!”
千羽芒惊喜不已,试探着将手伸入镜中,掬出一把清凉的溪水。白沫流珠顺纤细的手指汩汩而下,正如此刻她心中溢出的欢欣。
“这下好了,就算宁聪不肯善罢甘休,我们也能利用镜子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吓他一大跳!”她设想着宁聪到时惊慌失措的模样,解气似地拍手轻笑。
姬景见她眉梢微弯,不自觉回想起巫殷昔年模样,片刻恍惚后摇了摇头:“鬼灵精。”
一直闷声旁观的荀忽地警觉起来,提剑紧盯门外。千羽芒和姬景被他惊动,也发觉四下正传来刻意压低的窸窣之声,彼此交换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眼神。
未几,伴随一声指令,门外流水般涌入了大片葛衣弟子,将三人环环包围。最后跨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逃走的宁聪。
心高气傲如他吃此大亏,自然不甘示弱,表面上应承敷衍,暗地里却集结了山门处所有习过武的弟子,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
得众人护拥,他终于重拾底气,恢复了一贯耀武扬威的模样。狭长的鼠目里闪过凶狠阴光,长臂高抬宛如战旗,直指屋中三人。
“众弟子听令——有匪来袭,速速拿下!”
“是!”众人手持剑器,大喝一声,向内涌来。
姬景早有准备,冷笑一声,长杖横抬,周身显出隐隐金光。荀亦护卫在侧,短剑凛冽,似裁寒江。
剑拔弩张之际,胸前却又发出一阵颤动。与感应到魔物不同,这次的颤动更像是提醒。千羽芒忽然想起了这颤动意味着提醒,手上的攻击便换成了驱离符,飞旋着击退了附近人等。
“等等,姬伯伯!母亲要我们藏拙,除非性命攸关,不得暴露修为,你还记得么?”
姬景听她提到母亲,即便怒气冲冲,也立即停了手,并不甘心地瞪了宁聪一眼。荀也紧随其后。
千羽芒已同时念咒捏诀。但听几声低语后,一道惊雷响过,地面以她为圆心绽开一个巨大的先天八卦阵。阴阳两色上下翻腾,直将三人分割为无数光尘,在众人扑上来的那一瞬,风暴吹雪般四散。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剧烈震动,先前那道林溪旁亦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法阵。四方地气如被感召,飞火般向阵中汇聚,直至凝出三具人形。
千羽芒率先跳出,活动筋骨检查周身,松了口气。这是她初次借法宝之力施法,所幸一切顺利。暗骂了宁聪几句后,她转过身,欲看同伴的情形,却见姬景正痛苦扶额,忙跑去搀扶住他。
“姬伯伯!”
姬景努力克制着传送造成的天旋地转,口中倒吸凉气,嘶嘶有声:“不、不碍事。”
千羽芒和荀一人支起一臂,将他扶坐在一处树桩上。仔细回忆了一番施法步骤,千羽芒不由困惑:“奇怪,我法术并无纰漏,怎会出现这般反应?莫非是宁聪又使了什么把戏?!”
说着不满地起身,却被姬景拉住:“许是我年岁渐长,扛不住连日赶路的疲乏吧,无妨。”
他压下不适勉力起身,恰见那一抹黑影挡在面前,未发只语片言,守卫一如既往。于是他感怀一笑,温言道:“放心。”
荀这才颔首,沉默敛眸。黑暗旋即覆住他的冷峻面容干练身躯,连同佩剑一齐化作漆黑潮水,流汇入姬景脚底。显然他受林障影响,维形艰难,故而直至山门方才现身,回到林中又变回原样。
虽已见过几次,千羽芒仍觉稀奇,忍不住追过去,轻点几脚权作试探。脚下唯有落叶绵软的感触,阳光穿透树荫,在她麂皮短靴四周留下交错横斜的光影。一切都与之前别无二致。
若非亲眼见到这副景象,恐怕连她也无法相信影人的存在。
所谓影人,来去无踪,形同鬼魅,为修炼至高武学,甘愿舍弃肉身与知觉,将所有精神集中于魂魄之内,成为结盟宿体的随行暗影。一旦被危机唤醒,脱手而出的便是势不可当的杀招。
但传说只是传说,世人很少遇见,自然了解不深,根本不晓其中厉害甚至可怕之处。若不是荀的武艺已炉火纯青,到了即行即止的地步,只怕其他人还来不及阻拦,宁聪已身首异处,成为剑下亡魂。
可惜宁聪并不知晓,否则,肯定又会露出那副惶遽又愚蠢的神情。千羽芒踢踢脚下落叶,不忿地想。
“没想到变故丛生,如今又回林中,再想拜山可就难了。”姬景倚树而立,一声长叹。
千羽芒却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有何难?只须逆行法术传回宝镜即可。再趁人不备揍那宁聪一回,保管……”
“保管”之后的话,淹没在她难以置信的神色里。一次又一次,她抬手施法,试图结阵,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泄气。
“我明白了,难怪你如此不适,这迷障也能干扰法宝的力量!”她沮丧不已,“与逆寰镜的连结已经中断,我们回不去了。”
沉默半晌,姬景轻咳几声,语气里有些复燃的希望:“我想起来了。早上行路时,我曾留意到几个布置明显的灵力阵眼,依位置看应是按伏羲八卦所设……”
“伏羲八卦……”千羽芒重复一遍,回想了一遍早上的行程,眸色稍亮,“我明白了,姬伯伯!瑶华山是阵眼,四周古林是卦爻,这是一道以地气为依凭的霸阵,所有未经允许的法术一旦施放便会引起阵心波动,进而被搅乱灵力失去效用。只要破开此阵,哪怕只有片刻,我们也能重连法宝传送回去了!”
姬景轻笑点头,正欲动手,却被千羽芒按下。
“姬伯伯,别。”她语气截然,“你脸色苍白,一看就还不适,不能再耗费灵力了。让我来。”
话音落下,她螓首低垂,唇齿翕合。十指展动间天地骤暗,流萤四起,无数仓颉古语自地表缓缓流出,金缕缓带一般,旋绕在她身畔。
蓦然地动,古字玉碎,风云席卷,在她周身激荡不止。头顶迷障被狂流吹破,倾泻出一尺天光,照射在她头顶,将那玲珑娇俏的身段渐渐照得宛如云雾透明……
忽然有什么东西,干扰扭曲了她的身影。
“糟糕!”
千羽芒发出一声尖叫。
察觉不对,姬景奋力一扑,试图把她拉回。然而只有一缕衣袂从他掌心划过。少女身形如同花蕾骤缩,伴随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彻底消失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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