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绥被我说得软下来三分,说:
“何苦来哉,你对他一片赤诚真心,他半点都不知道,所爱又是他人,娶的也是别人,从始至终他眼里都没有你,你何必为难自己,早断才能少些痛苦。”
来人间这几年我什么都没有干,话本子却看了不少,这世上痴男怨女颇多,譬如那张生和崔莺莺,你若非要在在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上拉出一个理由来,我也真说不出来,只是每每看见都要感慨一番,动人得很,动人得很。
相柳曾说过我不懂爱,我那时小,虽然嘴硬,确实不懂,但经历过这许多,这情爱之事我已初窥门槛,明白了一些,就比如现在我想的,爱一个人就想要待在他身边,时时刻刻看着他。
下山之前我就下定决心要为我二人做一个了断,等到我回去之后与他也无再见的可能,须知妖活千年,也孤寂得很,这是我堪堪修炼百年就悟出的道理。
妖生漫漫,我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个百年可活,也不一定就能再遇见个这么喜欢的人了,总要在这千百年中给自己留个念想。
绥绥不让我继续留在此间,左不过是担心我在这生出什么魔障耽误了修行,将来不能皈依正途。
他所担心的不无道理,诚然,我为相柳做过许多离经叛道的事情,但那时候心思单纯,不懂世事,如今虚长了几岁,越发沉稳了。
我翻出《妖典》递到绥绥手中,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胸有成竹,说:
“我如今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再也不是那个连妖典都背不下来的懵懂小儿,以前许多不懂的,现在回头想想也都明白了其中道理,我知道万事万物都不可强求,心中都明白的。当时既然同你说了,就万没有反悔的道理,你且在施夷洞中等着我,时间一到我自会回去的。”
绥绥支着手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依旧固执,也不再强求,深叹了一口气,袖子一挥变出许多瓶瓶罐罐,末了,从袖子中掏出一颗亮晶晶的珠子,开启了喋喋不休的嘱咐:
“这些丹药是给你疗伤用的,没什么坏处,你若想吃,随意吃多少都死不了。这个珠子是我带了两百年的法器,里面有我的灵力,若你有危险,捏碎它我就能感知到,不过,我希望你回来之后能将它原原本本地还回来。”
这是说通了,我点头如捣药,绥绥一向是个心软的妖。
门外的微风趁着我苦口婆心劝绥绥的时候贴着缝隙钻了进来,将我这口热茶吹冷了几分,等到察觉这冷风钻进我衣裳里时,我已然学着那凡间的文弱公子打了一声震天响的喷嚏,这一声喷嚏打得惊天动地,使是我没注意到从窗棂下钻进来的一缕幽光。
绥绥见我好得差不多了,心里惦记着自己洞中的小兔子,不欲多留,等到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落地时,只看见桌子上他为我留下的几多丹药并那颗莹莹的珠子。
他这一番好似专门来救我的。
我将那颗贴身带着,草草地喝了几口凉茶压下身上的疲倦往外走,一路上鸟语花香,我心旷神怡,来了兴趣准备去大街上转转,多多观赏一下人间的景色,日后说起来亦是一种阅历。
还没等我跨出大门,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接下来是一道颇为婉转委屈的指责声:
“如今公子都已经这副模样了,我还怎么安安心心地嫁人,公子待我万般好,我自是不能辜负了他。”
迈出门的左脚从半空中收回来,转头,今天这门恐怕是出不了了,我认命的往回走,拐了个弯,见到了盈盈哭泣的苍葭,还有站在苍葭面前端着个盖着红布盘子,一脸不知所措的吉量。
走近了才发现盘子上盖着的不是红布,板板正正叠着金丝线秀出来的红色嫁衣,一角露了出来飘在空中,金银丝线盘错开来,熠熠生辉。
吉量开口解开我的疑惑:
“公子,这是柳府送来的嫁衣,原本是前几日柳公子亲自送来的,公子你当时昏迷在床,苍葭姑娘又碍着新妇的脸面不能坏了规矩与新郎见面,被我拦了下来,没有办法,只能由绥绥公子出面打发了去。”
平日里我自负不似文弱书生那般无用,不曾想本身还是个遭不住的,这一伤伤了根本,教我在床上躺了十天半月,骨子里的懒劲都养了出来,看见这嫁衣我才明白过来,不日是柳鸿祯与苍葭的大婚。
苍葭从我醒来就止不住地趴在我床头哭,绥绥再三保证我没有大碍,这才谴了她去干别的活计,现在见我来了,得了委屈,又哭得梨花带雨,呜咽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把头转向吉量,示意他跟我解释一番,提醒我这一场如何下手。
吉量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准备大干一场:
“话说,这事说起来还长,你听我慢慢跟公子您解释......”
“长话短说!”
“好勒,大概就是蒹葭姑娘见不得您受伤,心疼您,所以叫我将这身嫁衣给柳公子送回去。”
退婚?我那库房里满箱的嫁妆怎么办?
“这可万万不行!”我一激动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吉量不明所以地看着我,连苍葭的哽咽声一时间都停住了。
“咳咳,”我连忙用咳嗽声掩饰,“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怎么能说不嫁就不嫁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养成的说跪就跪的规矩,教我心疼地上的单薄的膝盖。
正当我思虑着该如何将这婚退回去时,有人拿着一封信,说是给新嫁娘的。
上好的牛皮纸信封,配上上等的宣纸,相柳的字体更不用多少,是多少人点头称赞的,再加上苍葭白葱的手指,微拂的春风,美人画卷也不过如此了。
别人小两口的**,按道理说我本不应该偷窥。
可不偏不倚,苍葭跪着,我半蹲着,又好巧不巧,苍葭展信没有避讳着我,于是乎在一瞬间,妙之又妙的,我将信上一大半的内容扫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苍葭与我俱是一愣,紧接着苍葭手忙脚乱的将信又装了回去,羞红了一张脸。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我原先竟不知道,柳鸿祯竟是这样一位脸比城墙还厚的伪君子。
吾妻亲启:
不知忆我为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光天化日之下,情诗写得绵绵入骨。
这也忒大胆了些,忒无礼了些,忒不要脸了些,忒......
我压下心中异样,连咽了几回口水,看着苍葭羞愧难当,小鹿乱撞的模样发话:
“今日之事我当从未听你提起过,回房间里好生歇着吧!”
苍葭在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一张嘴,欲说还休,看着让人好生纠结。
纠结也是他们的事情,我唯恐这小丫头又起了其他的心思,赶忙溜了。
却因为慌不择路,没遛出大门,左转右转,到了库房门前,想起了我的两坛好酒。
上次放火的人还算是有良心,这酒放在西北角,硬是没有被波及到,如今几年过去,相必应该更加醇美了。
我喝酒从未吝啬过,一直都是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多道人间七情六欲,常有离愁别绪,不曾想,我在人间呆了这么些年,也会受到几分影响。
近来离别将近,我总是梦到百年前的事。
妖皇选人,选文选武。
这事还要从我的一段孽缘说起,话说这天地**之中有仙、妖、魔、人不同种族,修成人需要到到阎罗王那里登名造册,方可进入轮回,修成仙,则要修仙者找个灵力充沛风景宜人的洞府住上几百年,这事也就成了,但妖不同,我们妖修行讲究个天时地利再加上一个玄之又玄的机缘,至于从妖修成魔的更是少之又少。
两百年前我在招摇山上还是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石头,刚开了灵智,还未化形,躲在一颗老榕树下吸收日月之精华。
一日,在我睡到不知今日何日,不知今年何年的档口,忽然觉得有一股精纯的妖力缓缓输入我体内,暖得我全身舒服,极不情愿的抬眼一看,原来是一实力强劲的妖正一脸惬意地坐在我身上休息,胸口潺潺流着的血丝毫挡不住他身上舒爽的气息,他那流出来的血流下来化作灵力算数被我吸收了去,而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便用我那点微末到勉强聚起的灵力探上一探,这一探不要紧,就探出来了我以后几百年的机缘。
我们做妖的,一向崇拜的人就那么两个,一是昆仑山上修成仙体被收入王母座下的白泽神兽,另一个就是妖力巅峰,一步入魔的相柳妖皇,在下不才,看不错的话,眼前坐在我身上的这位就是相柳。
妖皇他老人家一阵咳嗽,重重的呕出几口血,落在地上开出花来,他也被不看,双手勉力撑着身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嘴角勾起,睫毛乱颤,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来。
福灵心至,我看着这晃眼的笑容,百年不动的石头竟然也生出几分愉悦的心思来,如若我当时能化形,必然也会和他一般无二。
妖皇的心头血真真是个好东西,不过两日我就化成了身形,灵力不知翻了几翻,幻化出一副好面貌来。
绥绥那时还没有遇见兔子,是个游历在外的潇洒公子,腰上配了个不伦不类的骨头,走得是随心所欲的风格,在招摇山上遇见我,得知我如此离谱的境遇时,不免感叹唏嘘了一番。
又觉得这事着实有些有趣,来了兴致,遂给我讲了个趣事,这本是妖界和昆仑不可外传的秘闻,只有几个少之又少的妖知道,绥绥便是其中一个,又念我与相柳血脉上有那么几分关系,勉强可以听上一听。
讲的是昆仑山上有个顶漂亮的仙女青鸟,是王母座下的第一得力干将,平日里持着自己的本命翎羽做法器,原是个灵力高强性格泼辣的主。
有一次这昆仑上的青女奉西王母之命去不周山除妖,机缘巧合碰见了身为妖皇同样来收妖的相柳,相柳甫一见这仙姿玉骨的九天玄女,便被勾了心魂去,从此日日想念,时时去昆仑山上表一表心意,却不曾想,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两人本就不是同族,青女不曾给过相柳好脸色,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这追人,讲究的是一个“宠”字,是以无论相柳在妖界的实力多么强横,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所以最后多半是以相柳受伤退出昆仑告终。
想必我那日碰见的就是被青女打回来的相柳,他这一番情谊着实感人得紧,我在感动之余不免要为这么个大人物抱怨,昆仑山上的仙女简直比我还像个石头,若是我是那仙女,有这么个赤诚真心的妖对我,我定是愿意同他双宿双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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