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燕岚儿大声喊道,惊讶打破了她一贯沉静的面庞。
她抬头盯着燕无行没有一丝波澜的眸子,想从中找出玩笑的影子,可惜她表哥还是让她失望了。
“你未娶,她未嫁,就算你没什么,那她一个女子以后要怎么办,被别人的唾沫淹死吗?”
燕无行低头思量,没过多久便抬起眸子,说:“是我没考虑周到。”
燕岚儿听到她表哥的话以为他明白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脸色稍有恢复,没想他下一秒说:“那她睡帐里,我在外面守着。”
燕岚儿感觉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得了,我和她住在一起吧。”
“她会下蛊。”
“无碍,我有一个香袋,专门防蛊虫的。”
燕无行没再阻止,毕竟现下没有更好的方法,况且以那赶尸人的心性也不会伤及无辜。
皎白的月光洒在燕岚儿的脸颊,映着她脸上的绒毛都根根可见,也能一眼发现她抿起的唇。
下午的时候士兵就已经把李清月安置在她的连帐里,但她没有回去看过一眼。毕竟在她眼中犹如武神下凡的表哥都对那蛊女心生忌惮,更别说她这个连活物都没杀过的青葱少女。
她在月光下踱步,静静流淌的月光好似流水,把燕岚儿的忧愁抚平。
“书呆子要事敢骗我,就等着给他自己收尸吧。”燕岚儿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之中,拉开帐帘走了进去。
里边黑乎乎又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燕岚儿鞋底与黄沙的摩擦声,还有一个人舒缓的呼吸声。
燕岚儿气一下没憋住,全蹿出去了,肺里瘪瘪的,她猛地向外汲取空气,吸气声惊扰了榻上的某个人。
“阿月,别闹了。”是李清月的梦话。
燕岚儿差点要被这句话气炸了,她在外面紧张了这么久,这人就安安稳稳地睡在这。
她上前一步,想把人从美梦中揪出来,但靠近一瞧,适应黑暗的眼睛清楚的看见榻上那张清冷但又带着点娇俏的脸蛋,世人皆有爱美之心。
燕岚儿静静地翻上床,睡在李清月旁边,一夜无梦。
不过深夜,李清月却被梦惊醒。她闻到了那个令阿月不断在她腰间翻腾的味道,也是她无比熟悉的味道。
也许是昨夜的忐忑扰了神,燕岚儿睡至日上三竿才睁眼,这时身边已经空荡荡的了。
她猛地翻下床,想要找到李清月的心已经超乎她平日里遵循的那套闺阁礼仪,外衣是粗略套上的,绣花鞋上的黄土是不在意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若是她的礼仪嬷嬷看到肯定会惊呼后晕倒,毕竟她当时听说燕岚儿千里赴沙场已经晕过一回了。
不过不用那位老嬷嬷担心,李清月不过一会的工夫就又出现在燕岚儿面前。
“你去干什么了?”燕岚儿脸上早没了昨夜睡在李清月身旁的平和,警惕在她脸上聚集。
“燕将军要我制药,今早去寻药材了。”李清月神色若常,眼神却装作不经意略过燕岚儿腰间挂着的香囊。
燕岚儿没有多想,毕竟李清月要下手早下了,不必等到白日,更何况还有她的一身武艺和那书生给的香囊。
接下来几日,燕岚儿都寸步不离地守在李清月身边。李清月去戈壁滩里捉蛇,她就在旁边拿着几根备用的木棒以备不时之需;李清月去死尸堆里切腐肉,她就在旁边递刀接肉;李清月用尸体栽花,她就在旁边浇水;李清月要去取燕无行的血液,她就跟着她潜伏在她表哥的帐外……
“不对,你要干什么?”才出脱离尚书府那座巨大温室的小姐这才意识到李清月这回干的事和制药根本挨不上边。
李清月小声说:“你表哥的血是至阳之血,对制药有大益处。”
“那你怎么不直接和他说,要他给你,他肯定是愿意的。”
“因为她知道我不愿意。”冷漠的男声出现在两人头顶,沉如寒潭的双眸盯着那个被抓包也没有丝毫神色变化的女子。
“表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燕岚儿很快便调整过来,笑靥盈盈地看向一身杀气的表哥。
燕无行一言不发,李清月也没有接茬,反而抬头露出一个如花般的笑,回望他。
燕岚儿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便一溜烟似地离开了。
见人走了,李清月开口:“我做出来了。”
燕无行并无惊讶或喜悦之色,反而将人带进帐中,倒上了一杯清茶。
“这么快,不是对你来说很难的药吗?”他对壶大口饮茶,似乎是渴极了。
“我要李清水。”李清月语气平淡,面色依旧如深潭一般,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
“药呢?”燕无行垂眸,手里把玩着一个空茶杯。
李清月用手指沾了些许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弯曲的印子,随即摔碎茶杯。浅浅一笑,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语气也散发寒意,“在这里。”
话落,燕无行的手竟不受控制地沿着李清月画的印子弯,折,曲地动。
燕无行嘴角弯起,似是在笑又似在嘲讽。
这蛊应该是早就种在燕岚儿身上,但没在她身上发作,反而在今天遇见他时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有那个香囊,你是怎么把蛊安置在她身上的?”燕无行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被人控制的躯体,反而对李清月下蛊的手段提起了兴趣。
李清月没有搭理他,毕竟她可不会说这香囊是她做的来暴露自己的底细。“李清水呢?”声音犹如山间清水从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划过,清澈又清脆,但语气又如夜晚挂在天边的月亮一样清冷。
“药呢?”燕无行没有被李清月威胁到,依旧秉持着自己的初心。
“不是在你身上了吗?你感受到了吧。”下蛊威胁并不是李清月的初衷,但眼前的男人以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个方法会让她多省事。
“这就是你的能耐?”燕无行试图把自己的手指从那道弯曲的水痕偏移分毫,但没有体内蛊虫的主人的允许,是不能够实现的。
“我没有耐心,你若再不把他交出来,我就把你变成你梦寐以求的活死人。”李清月蹙起秀气的眉毛,明显能够察觉出她外露的烦闷,毕竟她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山门那么久,她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陌生的人们,害怕师傅会想她,更害怕这里每天死去的将士,那不仅仅是作为赶尸人对尸体的敏感,更是看着早上才和自己打过招呼的汉子,过几个时辰被战友拖着失去头颅的尸体回来的那种陌生的无力而又绝望的感情。
她受够了这里带着血色的空气,人们暖烘烘的话语,燕岚儿眼中的希冀以及面前这个男人的冷漠。
“我可以要药,不要命。”燕无行似乎清楚面前的女孩不会对自己下杀手,说出的话都格外嚣张和肆无忌惮。
李清月果然低下了头。毕竟她学到的这些招数只能心狠的人用,而能被威胁到的人也一定有软肋握在那人手里。
很显然,两人都不符合标准,反而是李清月被燕无行完全的拿捏了。
“你还是人吗?连死都不怕。”这样的人明显超出李清月的认知。
燕无行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那时战火刚被挑起,年轻而又野心勃勃都帝王以及他麾下血气方刚,满腔壮志豪情的将军都相信自己可以快速将这场闹剧收场。年轻往往是傲气的代名词,他们被其控制。
当敌军掳走年轻将军的妻儿时,他才慌了神。对方要求一命换一命。年轻人不怕死,但将军不能这么轻易死去。妻子看出了丈夫的两难,以脆弱的脖颈迎锋利的剑刃,死在了爱人的面前。
燕无行虽趁乱逃了出来,但也只有他了。母亲已成白骨,父亲为此疯魔,成为了圣上手中最锋利冷血的刀。
他没有辜负将军的身份,战死沙场;他辜负了爱人,不能以身相替;辜负了年幼的孩子,留他一人在残酷的人世。
对于他来说,比生命和爱情更重要的是他所背负的,万千将士和百姓的生命。从他接下将军的那把枪,那个荣誉的头衔后,命就不重要了,生死也不过一招之间。
燕无行出奇般露出一个还算温柔的笑,不过在他脸上却格外僵硬,柔声道:“总有一些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李清月好似没听懂,毕竟无论是她的师傅师兄弟,还是她送回家的那些尸体,都在和她说:“生命最重要。”
没有命,就不能陪伴家人朋友;没有命,就无法实现诺言;没有命,就没有自己,无法享受世间美好,无法看云卷云舒,听鸟鸣泉流。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连她师傅生前埋的那坛不准她动的老酒也被她挖出来喝了。
李清月虽然无法共情眼前的男人,但却敏感的感受到他的脆弱,即使两人刚刚的气氛还剑拔弩张,但此刻她却暂时主动放弃了蛊虫对他的操控,起身。
霎时,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燕无行的鼻尖,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女孩给予了他在母亲死后为数不多的柔软,即使是因为同情。
但他怎么能够接受。手上稍使了一点劲将女孩推开,也把温暖和柔情一并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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