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要回家一趟。报名了一个事业编考试，报名要用户口本。你把它放桌子上，我拿一下就行。”
燕横波编辑了这么一段半真半假的话发给了家长。她还如法炮制，稍微调整了一下语言，发给了自己的导员。
“导员你好，我有一个考试报名需要用到在校证明和成绩单。请问在校证明去哪里打呀？”
面对燕横波合租的舍友，她又有一套换汤不换药的说辞，说自己投了一家国企，要去参加最后的资格审核，这里的卧室如果二手转租不掉，就放着吧。
做完这些事后，燕横波随即打开网上的视频，什么五天教你速成公考面试，面试上岸只需做对三件事，编制面试有方法等等。每一个标题都十分博人眼球，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知从哪里开始入手。
“我还得穿一套相对正式的衣服去。”燕横波点开这个《面试上岸只需做对三件事》的视频，里边的讲师说第一件事就是服装得体。
倒不是说燕横波的衣橱里从未有过得体的衣服，但她的确没有购买过西装。她面试的那家设计公司，对这方面没什么要求，只要职员不是裸着去上班，因此燕横波在面试的时候就穿了平时的衣服，一件棉麻的衬衫，下面搭配一条休闲裤。
燕横波想起了姚解和郎客穿的工作服，近似于黑色的西装，但更宽松一点，胸口没那么大的敞开，便于行动，比起卖保险的更像是保安制服，只不过没有更多装饰。
这种衣服很挑骨架和身材，燕横波觉得自己穿了可能会像银行柜台的员工，或者更糟。如果尺码不合身就会像偷穿成人衣服的孩子，但那也无妨。上班穿的好看又有什么用？
在燕横波思绪飘荡的时候，视频中的讲师说到了第二件事，进门要有礼貌。
紧接着出现一个穿西装的学员进行示范，在开门之前先敲门，这是人之常情，燕横波心想。
听到里面说请进，才能进去。
进去之后，昂首提胸，面带微笑，要用自信的眼神和领导对视，展示考生自强不息的精神状态。
燕横波对着屏幕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没有感觉出哪里自强不息。这种有意的表情管理对于燕横波来说很有难度，她放弃了微笑，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她觉得自己可以跳过这个步骤，点击视频快进。
第三步，思路清晰、把握问题的核心要点。答题时口齿清晰、声音洪亮，切记不能在回答前遗漏，“感谢考官提问，考生开始答题”。
燕横波觉得这会儿是重点了，她刚想听听具体要怎么作答，这个视频就跳转到付费链接，付费一千八百八十八元，享受面试金牌讲师三百题套餐，面试上岸该套餐可全额退费。
“这么贵？”燕横波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是一百八十八，再定睛一看的确是千位数字。虽然她觉得自己上岸可以全额退款，不过这种金钱的纠葛还是少发生为妙。
正如她在大学的舍友一样，报了线下的考公班，足足花了一万八千块钱，当时签了协议，说是考不上退一半。
结果退了三个月还没退完，每次问机构的负责人，只给她退两百块钱。这么算下来，她得足足去退四十五个月，那就是将近四年。到时候那个机构在不在还是个未知数。
“就不能让他们一次性多退一点吗？哪怕五百块呢？”燕横波问。
“这些开机构的人可横了。”燕横波的舍友说，“要么拿两百，要么直接不给你。我总不能去打官司吧，打了也不见得立马能还给我，还费时费力。你以后要是也去报班，千万别报这种说能退费的，坑死人了。”
燕横波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表示将舍友血淋淋的教训铭记在心。
不过燕横波到底还是在网上找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一些示范的题目，她对着空气演练了一会儿。直到她上了前往蓟阳市的高铁，她还在对着靠窗的玻璃，看了一眼题目后，在心中念念有词。
她的行李箱内装了两天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大堆准备好了的证明材料。她将在周六傍晚抵达蓟阳市，住一晚上快捷酒店，周日下午前往应急管理处。
燕横波到酒店的时候，给姚解报了平安。尽管她在旅途中遇害的可能性不高，光天化日之下，高车站、地铁站入口、酒店大堂，她出入的每个地方几乎都有摄像头。但那个陌生女人仍然在逃，燕横波被害的可能不是完全为零。
姚解作为燕横波的直接联络人，身上负有这样无可逃脱的责任。
“我已经到酒店了。”燕横波发过去她的定位，没有任何实际用途，仅仅以防不测。在她失联的时候，可以先从这家快捷酒店的监控开始侦查。
姚解很快发来了消息：“收到，早点休息，明天一点半准时来。”他在消息末尾发送了应急管理处的地址：蓟阳市泓涂区联合大道67号华北核安全监督站附属培训中心。
这一长串字符里没有一个字显示的是应急管理处。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应急管理处认为燕横波只是过来参加面试，对于这个单位来说仍属于外人，所以把面试的地点安排在了保密级别更低的附属单位。就像燕横波除了几天前上班的那家设计公司，还投过另一家，面试的地点在楼下星巴克。
要么是应急管理处因为其处理黑影的特殊性质，不能堂而皇之地张贴出来，因此挂靠在了一家正规单位之下，顶了个别人的空壳，看似是培训中心，其实是为了管控全国的黑影拥有者。
不论如何，明天燕横波就要进去见真章了。说不紧张，完全是空话，即使姚解给她打了包票。燕横波仍然焦灼地在酒店房间里踱来踱去，行李箱摆在电视机下边的空处，还没打开。她就在那里继续准备在高铁上练习的面试题。
“针对这个问题，我将提出以下看法。首先，我将以人民群众的福祉为要，牢牢把握宣传中的核心思想...”
燕横波在书桌旁边打了个圈，背完这两句话后，卡壳了足足五秒钟，忘记下一句的衔接是什么了。准备的时间到底只有那么几天，燕横波先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东西，也没想着考公，她速成的功效十分有限。
走内推走到她这个份上，也是绝无仅有了，自己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走进去面试，即使说错话了也无所谓吗。
她哀叹一声，抓着脸颊旁边垂下来的头发，显然苦恼不已。但再怎么苦恼，她也得先点个外卖再说，她坐了将近一天的高铁，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六点四十分了。
饭后她又练习了一小时，进步缓慢，最后她放弃了，觉得还是早点睡觉为妙，嘴上能不能说顺，要看明天的临场发挥，她起码要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
燕横波洗漱完之后躺到床上，折腾了一天，身体上因为旅途而疲乏，精神上则因为大量的面试题目背诵而消耗殆尽，脑袋在枕头正中央没有搁多久，就慢慢地滑落下去，到枕头的另一边，她很快陷入了深度睡眠。
她是在哪里？
燕横波发现自己在一条小路上徘徊。一条没头没尾的路，她就站在正中央，回望背后是一团黑黢黢的迷雾，凝视前方，路的尽头好像融化了，路面塌陷，似乎走到底就会一脚栽下去，掉到地心，在半途中被地幔上层的岩浆烫成一缕黑色的烟气。
从没见过这样的小路，燕横波在梦中心想，路边的店铺都很破败，一家炒菜馆，菜盘全部摆在店外，迎接着车来人往的烟尘，尽管现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燕横波从道路的中央离开，先在这家炒菜馆外面看了一眼，餐盘上的这些菜，已经腐化多日，烂得几乎看不出它们原本是什么。霉菌在上面繁殖，隐约还有白色的蛆虫从肉菜中爬过。
燕横波不敢靠太近，看到这副令人作呕的景象后，立即退避三舍，走到了小路的另一边，那里只有一家已经倒闭了的洗头店，大门紧闭，里边也没开灯，很是昏暗。
她趴在门口的贴着蓝色窗花的玻璃门上，往内看去，只能看到地面黑色的头发到处都是。仿佛有几十个人在这里理过发，但地面从来没有清扫过。又或者这些头发可以自行繁殖，就像人死之后头发还能再长，可那只是由于皮肤萎缩，露出更多的毛发。
燕横波再次移开了目光只觉得这家倒闭的发廊同样使她毛骨悚然。
也许，这里不是她的记忆。燕横波第一次认真地在梦里思考这个问题，她很少做梦，她上个奇怪的梦就是不久之前，那天她见到了姚解与郎客，还碰见了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在梦中，她梦见下大暴雨，把学校给淹了。她以为这是种种错乱的记忆合成的梦。
燕横波第二次做这么荒诞的梦，并且她觉得在梦里还保留了很多自我意识。她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本就很奇怪了，仿佛她只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站在这条无人的小路上。
她的过去记忆难道还能合成这样的梦境吗？总不至于是她面试压力太大了吧。腐烂的饭菜是由于她晚上点外卖，但因为考试而食欲不振。头发则是因为她可能会因为沉重的心理负担而脱发。是能解释得通，可十分牵强，燕横波心想。
这些场景也太恐怖了，燕横波很少有这样的惊悚体验，她选择继续向前，想看看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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