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地下，千年榕树灰白的根系如巨蟒一般盘根错节，在地下撑起一片空间，一个个悬浮的感应灯如一轮轮桂月，将饱和度极低的色调染上一层绒绒的暖意。
欧月合着眼，双手笼在一颗刚发芽不久的植物两侧。那边缘带了齿轮的椭圆形的嫩绿的叶，在灵力的呵护下渐渐舒展着身躯，半透明的金色，像血液一般在茎叶中流动着。
楚言穿一身判官服，垂袖坐在欧月身后运转着星玉，通过悬浮的星轨，将自己的灵力输送到欧月的内丹。
欧月的额头密布着一层薄汗，柔软的刘海也被打湿了，他微微皱眉，却忍着不吭声。
“别心急，不然欧月承受不住。”发现了异样的陆吾，跳到楚言肩上，甩着绒绒的九条尾巴道。
陆吾还没恢复灵力，这不死草，唯有作为鼠族后裔的欧月能促使其生根发芽。只是欧月的妖力不足以支撑不死草的快速生长，必须借助楚言的力量。
不死草生叶先生根，此时的息壤已在不死草的根系延展之下被撑开到了覆盖半径十米。可即便如此，楚言还是嫌慢。
上一次就是在长白山，盛喻骗了他，他想好要冒险去指控核心实验室，这才支走了他。如果当时他能有所察觉，盛喻就不会落得今日下场。
如今，来自于藤蔓植物的妖毒已经扩散到了盛喻全身。当时晋子由只想着要救失血过多内脏受损的盛喻，才将部分藤蔓与他的脏器融合，可古往今来，就没有人和妖融合能活下来的先例。盛喻最多还能在液氧舱里维持一周的生命，而按照现在的进度，不死草开花结果也还需要个四、五日。
他是在和时间抢人。
如果一切都不用假借他人之手，楚言自然愿意豁出去，可是考虑到欧月的承受能力，也只能耐着性子按部就班。
穿山甲们时不时来给他们送些吃的喝的。休息的时候，欧月问胡萧萧的情况，他也听说了老柏的事。
“白医生在安慰他。”相处了两日，不善言辞的仲墨仍有些害羞。
仲墨和仲幽两兄弟都是主动请缨来做些杂事的，毕竟盛喻对他们穿山甲一族有恩，而他们还在学堂里读书，平日里也没什么工作，不容易引起怀疑。
“那就好。”欧月松了口气。
他这次并没有回老家过年，留在城市里陪着母亲，也守着冬眠的楼青锦，但心里也总还挂念着胡萧萧这个好友。胡萧萧之前与他修炼时也提到过这颗老柏树，显然是感情深厚，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白则此时在祝华安排的地下套房里，怀里抱着吃饱了夜宵昏昏欲睡的小悬息。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柏叔体内有那么个东西……”坐在对面的胡萧萧抚摸着木剑悲伤道，“到底是谁做的？我想不明白。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
“也许柏叔来到狐族之前，就已经被植入了九曲珠。那个操纵者的目的，就是找一个能保证柏叔安全的地方，慢慢搬运走他的木料。”白则知道胡萧萧在心结所在，“这个人可能是狐族，也可能是非常了解狐族之人，他应当知道狐族有息壤，而且会让柏叔留下。”
胡萧萧垂着眼，若有所思。他穿一件月白色袖口镶蕾丝的毛衣，一头乌黑顺滑的发披散在身后，男女莫辨。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胡萧萧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一红，没接。
白则不小心瞥到了谢安廷的名字，微笑了一下。
胡萧萧被白则那笑容弄得心烦意乱，红着脸解释道：“他以为我还在狐族过年。”
“还顺利吗？”
胡萧萧好半天才“嗯”了声，拨弄着手腕上藤编的手绳，上头缀着的红色小花呼应着胡萧萧的唇色。
“只是晋子由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为了保护晋子由的安全，对外宣传他已因病死亡，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各大头版都是悼念，追悼会举行那天，几乎整个娱乐圈的人都来了。晋子由的父母也是伤心欲绝，强打精神应对，谢安廷作为晋子由的好友，也是一直陪着二老，可他自己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开完庭，会给他一个交代的。”白则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小悬息已经完全睡了过去，胡萧萧便起身告辞了。
胡萧萧走后没多久，虞渊便回来了。
白则轻手轻脚地在儿童房里安顿好了小悬息，才带上门出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白则烧水泡茶：“怎么说？”
“这柏树的木料，确实就是面具所用木料。”
“那也就是说，找到这九曲珠的主人，就能找到幕后黑手？”
虞渊点了点头，“高丙去守着盛喻和玄诚，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等不死草开花结果，也保证陆吾的安全。”
“杨仲的同党还在找他？”
“没有他，无间监狱的电力系统就处于瘫痪，那是他们最大、也最隐秘的一处实验基地。军方是知道的，所以也想抢夺这个筹码。”
白则看向窗外。他们的房间位于地下，窗外是“移植”而来的环绕的景致，一轮明月映着清冷雪景，偶尔一阵风过，树枝轻点，洒下稀稀落落的积雪，有动静，却触摸不着，也感觉不到寒冷。
“虞渊，当时，我看到了紫霄的记忆。”白则推开窗，将手探出去，“我想连结老柏神识，知道他入魔的原因，却反而看到了那样一段回忆，是为什么？”
虞渊那时尽力将白则拉回来，在神识对接时也窥到了些许。
“那老柏和紫霄同生于蓬莱，应当是有什么缘故。”
白则点了点头，将脸枕在手臂上，合上眼，那记忆便又栩栩如生。名为景生的渔夫救了紫霄，紫霄为他流泪，眼泪化为珍珠，一颗颗滚落在地，耀眼的白灰白了情愫，却又难以盖棺，是死不瞑目的怨忿与哀恸。
“那是许久前的事了。”虞渊的声音流淌进来，温柔地将白则唤回。
“后来呢？”
白则回过头来，清秀的轮廓被蒙了层雾蓝的雪景映着。
“他没能得偿所愿。”虞渊走过去，站定在白则跟前。
白则觉得他的梦还没醒，紫霄记忆中浓烈的痛苦满溢出来，他忽然抬手拉住了墨绿的阔袖，将虞渊扯得近了：“那你呢？”
虞渊对上那双澄清的眼，只觉得像是被一掌推进了浸润千年的悔不当初与失而复得的患得患失。发酵的痛苦已将他沉尸河底，他的心随着那一日白泽元丹的碎裂而分崩离析，坠落在了暗无天日的泥泞里。
可他依旧从泥泞里挣扎出来，轻声道：“我已如愿。”
语气笃定，可那诡异的墨迹却又自颈项攀爬上来，将左眼染成妖冶的红。
白则见虞渊无知无觉，心疼地一把抱住了他。
星玉运转净化着灵力，二人神识相通。白则稍稍一探，发现情况可能比他预想得要更糟，他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虞渊告诉他真相。
——
胡萧萧下车时，谢安廷绅士地伸手扶他。
胡萧萧一头长发在脑后挽起，米色的风衣领口装饰着镶嵌钻的羽毛胸针，肩上披一件藏青色的西装外套，精致的手拿包呼应着墨镜洋气的棕。
谢安廷则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衬衫领口敞开着，刘海披散下来，只脑后的发向后拢去。他伸出胳膊让胡萧萧挽住他，随后看了眼价格不菲的手表。
门口等了许久的福利院副院长和一干领导赶紧迎了上去。
之前他们接到消息说谢安廷和他那位引起过轰动的伴侣要来，就如临大敌。虽然福利院有上面拨款，但自从穆钧的事出了以后，便被砍掉了一部分预算，此时，如有企业或者明星愿意赞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们只需要满足这位大明星的一点“私心”。
“是这样的，我们萧萧说，他四岁那年，父母去世后，他被好人家领养，但他哥哥却被送到了这里，但他不是很确定他哥哥是否有改名字，他十分希望能知道哥哥的下落。”
“之前您电话里说，胡小姐的哥哥是二十几年前就被送到了这里，那时候我们还只有手写的档案，但每个孩子都有照片。”副院长介绍身边人道，“这位是我们档案室的负责人老胡。”
“那真是太好了！”胡萧萧一脸欣喜道，“这就去可以吗？”
副院长自然说好，他们早就把那一年的资料都准备好了。
然而胡萧萧在谢安廷和谢安廷助理的帮助下，翻完了那一整年的档案，也没找到想要的内容。
“就只有这些了？”胡萧萧一脸失望道。
“是，都在这里了。”老胡扶了扶老花眼镜道。
“未必吧？”谢安廷的手搭上了老胡的肩。
老胡一愣，抬起头，便见着晋子由那位沉默寡言的助理忽然朝他伸出了手，手心亮起一道光。
片刻后，老胡按着指示走到角落里的一扇不起眼的红漆褪色的小门前，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里藏着的小钥匙打开门。灯被拉亮，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顶高却很高，像是两层之间打通了。中心两米多高的三层环形不锈钢书架边上驾着可在环绕轨道内活动的梯子。架子上倾斜着摆满了一眼可见封面的“白皮书”，封面上全都粗体写着编号。
白则仰着头绕着架子寻了一圈，终于发现了目标，他在胡萧萧的保护下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本白皮书。
那白皮书封面写着“1994A-3”，和他在穆钧记忆里看到的，自己圆领衣胸前的编号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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