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黑市,已满目萧然。四处都是烧黑的凹陷、干涸的血迹和无头的残骸。不见了宫灯,唯一的光源便只有那悬浮在半空中的海中市。
海中市里,是一片白昼景象,海水已被息壤吸干,与天际相连的是漫无边际的红。近处的其中一座虹桥上,连接着无数股魔气凝练的黑丝,它们的另一头,全都侵入到了漫无边际的照海镜中,不知被什么拉着,根根绷得笔直。纬线看似以诡异的走向随心所欲地环绕,但退后几步远看,便能发现那些几何纹路形成的是年岁久远的古老文字,它们流转着光芒,赫然是密密麻麻的百妖名讳。
整个空间以这张网为界,被分割成了上下两层的空间。独立审判空间也因方才的冲击而被网切成了两半,恢复成了星轨的形态。
楚言、祝华和清筠都被挡在那张倾斜的网的下方。而原本那只茧所在之处,始作俑者终于现身。
他花白的发披散开来,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微笑,一双眼却亮得可怕,他的腰部以下已全然消失,环绕的魔气延展出八条支撑他身体的细长的腿,每一条腿都皮包骨头,却有关节和修长的能稳稳勾住网的灵活的脚趾,整个人看上去像只趴在网上的人头蜘蛛。
东景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双手虚虚地环在胸前,压低了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虹桥爬去。
清筠岂能容许东景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将灵力灌注到轩辕剑中,猛一下挥砍。然而头顶的网,极富韧性,只是剧烈颤抖了一阵,那奏出的音律幻化为无数声清筠的名字,是男女莫辨的尖锐,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像是将清筠罩在一个巨大的钟里敲打着。
清筠只觉得头晕目眩、五内如焚,幸而楚言一手搭在他背上,帮他调息灵力,运转内丹,才将百妖谱的反噬化解了。
“东景虽未成魔,但把周身魔气都注入了百妖谱,这百妖谱也不知从何得来。”祝华皱了眉道,“我们需要时间重新发动审判。”
此时,楚言一杆银枪从边上悬浮的三道星轨穿过去,那锋芒竟是从另三道悬浮在网上的星轨圈起的空间里又穿了出来。
“空间没被完全破坏,我们可以通过星轨穿过去。”
“好,用星轨罩住他。”祝华道,“分散他注意。”
这样说,一方面是因为判官相争唯有两败俱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楚言为了盛喻消耗过度,更容易受到魔气的侵蚀。
楚言点头:“走!”
只一瞬,三人便先后穿过星轨到达了上方的区域。
楚言一露面,便一杆银枪直奔东景背后,他想着东景必定会躲开,这样便好驱赶他进入思路空间笼罩的领域,却没料到东景根本不防,任凭那银枪从背后扎穿他胸口。
东景的身体好似一团软泥,楚言要拔枪竟拔不动,细看之下才发现是百妖谱作祟,那些金色的文字带着一团黑气缠绕住枪尖顺着长杆爬上来,不一会儿就触到他的手。
楚言只得松手往后退,可却已经沾染了魔气。那些魔气像是有着共同记忆和自主意识,知道他曾是宿主,更容易被侵入。
祝华见如此,赶紧放出一箭,那箭穿透紧紧抓着楚言胳膊的纠缠的黑气,使得他得以脱身。
与此同时,清筠踏一脚仍旧插在东景胸口的枪杆,借力一跃,轩辕剑直朝东景面门劈来。
刺眼的金光带着势不可挡的神力到了跟前,躲不开,但东景本可以用双手去挡,只是他不知要护着怀里的什么,不过是侧身躲了下。
轩辕剑砍在了他的左肩,那巨大的冲击力,令他一只胳膊直接飞了出去。
鲜血喷涌而出,东景却是伸了环绕着魔气的另一只手,往卡在他肩胛骨上的轩辕剑的剑身里一探。
清筠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时,已经晚了。东景呕出一口鲜血的同时,从剑身里拽出了用灵力勾连的那些个白骨。
清筠拔剑,想抢回骸骨时,东景先前被刺穿的胸口却忽然爆裂开来,伸出好些个魔气幻化的细小的手,将那些白骨拽入胸口。
不好。
清筠再次举剑,东景腾出一条腿一勾,那写着清筠名字的丝线便被拨动,字符弓起身子,顺着网一路爬到了清筠身下,随后浮现成了实体,如一只萦绕着魔气的金色的蛾子,朝他扑来。
百妖谱之所以能号令群妖,是因为若伤了名字,妖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东景趁着清筠脱不开身,将完全被魔气侵蚀的银枪从身体里顶出,调转了枪头,朝被魔气缠住的楚言袭去。
那银枪本就是楚言灵力幻化出的灵器,与楚言神识相通。楚言如今被魔气消耗着,束手束脚,这般相斗,如同以彼之矛击彼之盾,一时间难分伯仲。
恰在此时,忽然从照海镜中飞出上百盏宫灯,它们悬在东景跟前,嘶吼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熊熊燃烧起来。
那密密麻麻的宫灯组成的火墙,拦住了东景的去路,它们接连幻化成先前见过的鸟头鱼尾十翼的怪物,吐出一个又一个火球,彗星般袭向只剩了一条胳膊的东景。
一时间火光冲天,然而宫灯全都烧毁后,光芒淡去,东景却只是被烧断了那八条魔气幻化的腿,他的上身游走着膨胀、延展的“鱼鳛”二字,如巨大的纹身,令他毫发无伤。
宫灯烧得只剩下里头的灯托,那当作燃料的膏体,华为腥臭的尸液,滴落在蛛网上,粘附住了东景的身子。
与此同时,照海镜光芒大盛,从里头游出来好些个鲛人女子。
她们穿着绣了珍珠与鳞片的裙裾,腰间挂着价值连城的环佩,锈了花的披帛无风而动,正是宫女装束,但原本的杏脸桃腮,却在穿出镜子后不久,成了一具具粉骷髅。毛发脱落,五官融化,没有眼球的空洞的双眼却死死盯着东景,摇摆着渐渐露出白骨迅速腐化的鱼尾纷纷扑向他。
东景的伤口仍旧在滴血,左肩甚至露出了白骨,他元气大伤,虽然故技重施,将“鲛人”二字幻化为防御的图腾,可那些鲛人女子却似不要命的,嘶喊着去扒东景护在胸前的那只手,用牙齿撕咬,用利爪抓挠,用鱼尾鞭笞,……她们的身体一触到东景,就被“鲛人”二字打散成齑粉,却仍前赴后继。
这番攻击,更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殉葬,见着无不感到震撼。
东景见鲛人们如此难缠,唯有利用百妖谱的力量在背后幻化出三对昆虫的翅膀,扑棱着挣脱了黏稠的尸液,然而刚飞了一段,翅膀就被紧追不舍的鲛人咬得支离破碎。他坠落下来,却又在腰部幻化出八对短小的附肢,蠕虫一般游走,一心只想逃脱,毫不恋战。
东景一路上被撕咬得血肉模糊。他的头皮被掀开,稀拉拉的毛发都被血染红。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不断有新鲜的血肉被利爪抠出来。那些支撑着他身子的细小的附肢被先后咬断,又顽固地伸长出来。东景仅剩的一只手,始终护在胸前,不曾松开过。
另一边的楚言被自己能读心的银枪纠缠着,忽然想起他那带有腐蚀性的血。他迎上去,一把抓住枪尖,掌心被刺破,血顺着倾斜的枪杆流下。那漆黑枪杆上的金色纹路,立刻与那血迹战在了一处,在一阵劈啪作响的烧灼过后,整杆银枪的墨色褪去,又恢复到了往日模样。
楚言执枪赶到时,召回了自己的三轮星轨围绕住了面目全非却还在往前东景,而祝华也已经召了自己的三轮星轨到东景头顶,两人同时阖眼再次发起审判。
审判空间再度构建,这一次闭合的速度要比原先快得多,就像兜头泼下一盆墨,瞬间就包裹住了东景。
可就在此时,东景忽然张开了嘴。他的嘴里不知何时竟藏着三根细长的九节鞭化成的银针。它们同时飞出来,勾连住了虹桥上黏附的经线,他用力一收,整个人便被带到了半空中。
那力道太大,毫无防备的撕咬着他的鲛人也统统被提了起来,随后因为无法承受自重而跌落下来。粉碎碎骨的同时,鲛人们只能瞪着不存在的眼,绝望地看着东景就这样靠着惯性将要一举遁入海中市的令人向往的往日光景中。
而他的胸前,被他单手护着的,正是她们昏迷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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