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则睁开眼,看到熟悉天花板,才想起来已经回来了。
这一次超负荷的运转,令他整个人都感觉散架了一般,心口的火仿佛炉子上的炭,暂时偃旗息鼓,但拨一拨又会烧起来。
扭头看了眼钟,夜光的数字显示着“22:19”。
那一切腥风血雨就仿佛一个冗长的梦,让他总觉得醒不过来。
白则伸手拧亮台灯,正勉力撑起身,门就开了。进来拿小毯子的胡萧萧见他醒了,忙几步上前来扶他。
“怎么也不叫一声?”胡萧萧匆忙塞了两个枕头在白则腰后,又小跑着出去倒了杯温水进来。
白则边喝水边看了眼原本放婴儿床的位置。
胡萧萧道:“怕吵着你,把床推书房里了,小悬息刚起来喝了次奶,又睡了。”
“辛苦你了……”白则喝了几口水,总算喉咙的灼烧感缓和了些,但说话仍有些吃力。
胡萧萧见他嘴唇发白,整张脸没一点血色,不免心疼。她也是今天偷偷发消息问了楚言才知道,原来虞渊用了灵力,就会对吸收了星玉的白则造成反噬,难怪虞渊那样谨慎。
“怎么样?饿不饿?”
白则摇了摇头,他胃里满是灼烧感,根本没什么胃口:“你吃了没?”
胡萧萧忙点头道:“有买面包。”
“虞渊还没醒吗?”白则依稀记得自己倒下后是被送进了医院,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才被带了回来,而虞渊的双手只是简单包扎了下。
白则刚回家那会儿,还清醒了片刻,他听到虞渊说,还有些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便坐在沙发上,元神离体去善后了。当时白则强打精神给他盖了条毛毯,进卧房倒头睡了,谁知一觉醒来,虞渊的元神还未归位。
“前面白雅姐来电话了。”胡萧萧又道,“怕吵醒你,打的我手机。”
楼白雅在电话里说,小蛇叶晴是被囫囵吞下的,憋得久了,暂时性休克,此时已救了过来,只是还在观察。而楼欣因为后颈组织缺损严重,又过度使用妖力,情况不怎么乐观,刚出手术室就进了ICU。
楼白雅、葛生澜和楼青锦轮流在医院陪护。
白则于是给楼白雅回了个电话。
楼白雅听他嗓子哑着,但精神尚可,总算放下心来。
“白雅姐,你怎么样?”
“我没事。”楼白雅声音里透着浓重的疲惫,但显然情绪已经稳定,“袁院长也知道这事了,明早就飞回来,你放心吧!”
白则一听说袁睿仪回来,顿时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下了。虽然袁睿仪平时有些敷衍了事,但遇着事,总还是要靠他主持大局,稳定军心。有他在,医院上下就有了主心骨。
白则挂了电话,本想回几个消息,但不知不觉又拿着手机睡了过去。
他反反复复地做梦,一会儿梦到河边的蒲公英,一会儿梦到叶青。
其实他没见过叶青,只是和虞渊一起进门那会儿,虞渊视线停留在电视机边上的全家福上,他也就跟着看了一眼。
叶青留着半长的发,架着副无框眼镜,长得斯斯文文,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全家福里,他坐在左侧,一手搂着与楼白雅长得七分相似的楼欣,一手抱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女儿叶晴。
那该是个阳光铺满的午后。
可不知不觉,夜色就如巨鳄,吞没了一切美好光景。
画面中的叶青随着阳光的消失,渐渐收敛了笑容。他背过身去,挡在妻、女跟前,渐渐化身为一条巨大的青蛇。他咆哮一声,又因体力不支而眼前一阵发黑。趁着他没缓过来,一群黑衣人一起将他推进了池子里……
削铁如泥的钢刀落下,白则猛地惊醒过来。
睁开眼,就见着床头坐着个人影。
床头灯已经熄灭,可他被月色朦胧的轮廓,是如此熟悉,教人望着便没来由的安心。
白则勉力撑起身,拧亮了灯,仔细打量着跟前人。
他应当是洗过澡了,脸上的血污不见了,换了件干净的白体恤,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的草本香。
“都处理好了?”白则说完才发现嗓子还有点哑。
虞渊也不知是元神归位有些疲惫,还是在想别的什么事,好半天才模糊地应了声。
“萧萧呢?”
“回了。”
“今天真多亏了她。”
两人沉默了一阵,白则忽然轻轻拉过了虞渊的手。
那缠绕的绷带已经解开了,掌心都纵横着红肿的疤痕,像小学生学着写的歪歪扭扭的井字。好些还因为碰了水,紧绷着翻出被冲去血色的嫩肉。
“疼不疼?”白则低着头问。
虞渊看了看自己狰狞的手掌,那里很快会愈合。他是判官,寿与天齐,不死不灭,所以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在意。可白则问的这一句,好似令他拥有了可知冷暖的肌肤、可道悲喜的双唇……他在他跟前,才是全然活着的。
虞渊垂下眼,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缓缓摇了摇头。
白则却仍抓着他手腕追问道:“为什么用手去挡?”
他是判官,有的是法器,也总有别的法子能抵挡这攻击,可是当时,怕驱动星玉的副作用反噬白则,他情急之下竟然用了最原始的方式,左右他的灵体可以再塑,□□也能恢复。
可他不想告诉白则实话。
白则见虞渊闷葫芦一个,不免有些气馁,看了眼床头的钟,已经快零点了。
“转过去。”白则妥协道。
虞渊依言,默默背过身去。他们俩一直以来,都还像第一次那样,前胸贴着后背,以免面对面尴尬。
当星玉的力量在彼此间运转一周后,白则想起了今日的种种,情不自禁道:“还记得那个假扮护工,照顾徐老太太的猫妖吗?你当时非要抓他,只是因为他变成老先生的模样?”
虞渊不知道白则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道:“不是。”
此时,恰好神识相接,虞渊便共享了白则几个片段。
徐老太太年轻时,救了一只瘸了腿的黑猫,那黑猫伤好了以后便留在了徐老太太的身边。他是有些底子的,满月之日,感天地精气,吸月之精华,久而久之便成了精,也就动了些旁的心思。徐老太太的先生,身体一直不大好,黑猫便趁着他阳气不足附在他身上,占着他肉身十年之久,将他的阳寿提前耗尽了。徐老太太因丧夫之痛受了刺激,年轻时就时常犯糊涂,以为人还活着,年纪大了更是如此。那黑猫心里愧疚,才来照顾徐老太太,并且向发现了他身份的虞渊求情道,等徐老太太离世后便来归案,虞渊也答应了他。
记忆到此处戛然而止,白则这才明白,为何之后,黑猫化形成老先生会如此惟妙惟肖,如此顺利地完成了徐老太太临终前的心愿。原来他与老妇人共度了十年之久。
黑猫当时出于私心,并未告诉替他求情的众人实情。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白则此时终于等到了这个迟来的真相。“以后要说,知道吗?”
虞渊沉默着,不置可否。判官是这世间的法度、是准绳、是铡刀。旁人理解与否,都与他最后的裁断无关,所以他从不解释。
白则看虞渊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脑中又跳出楼欣说的那番话,那字字诛心,虞渊分明是听见了,却也一言不发,像是被误解、被恨意浸润得久了,早已习以为常。或许旁人看不出,但白则知道,虞渊完全可以不由分说地制服楼欣,可他耐着性子,迂回着不伤她,直到她彻底丧失理智。
他是能体谅她的,他宁愿承受她的恨意,来换一个不那么惨烈的结局,可他不过得到了永世孤独的诅咒。
床头柜上,虞渊的手机骤然屏幕一亮,跳出一条提示。那锁屏的背景,是虞渊面无表情地搂着第一次坐起身的咯咯笑的悬息,背后是闯入半个身子的白则,他没有注意到镜头,是一抹模糊的残影。
人只有十分珍惜,并且想留住某一刻时,才会留下影像,放在显眼的位置。
白则想到了叶青的那张全家福,鼻子一酸,伸手从虞渊背后抱住了他:“楼欣当时气急了,才说那样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得很快,险些被自己噎着,那急切的模样,倒好像被诅咒的是他自己。
他的十指绞在虞渊身前,片刻后却又松开了,交叉着环紧了虞渊,生怕他就此跌入诅咒,粉身碎骨。
虞渊低着头,似在看他的手,又似是在认真听着他的一字一句。话音方落,胸腔的共鸣却仍如山谷回音,一阵一阵,绵长而又悠远,像是要直达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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