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门,一股酸涩难言的味道猛袭而来,直冲胸臆,王轻越不由得窒了窒,下一瞬,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这是草果蚓晒干后研制出的熏香,味酸臭,透着泥沙特有的土腥气,妖魔最不喜这等气味刺激又难以下咽的虫类,常常会避而远之,因此颇受人族欢迎。
虽是夜晚,这屋子里却光线明亮,只因镶嵌着与外间相同的夜光石。此等矿石稀缺,寥寥几块便可以亮如白昼,是她们这类隐居在结界里又任务繁重的人族不可或缺之物。
此刻,正有一道身影背对着她,毕恭毕敬地给刀工精致的延祖雕像上香。
虫香气味浓郁,延绵不绝,丝丝缕缕的白雾飘荡起,又转瞬消散于空中。
王轻越冲着那道身影鞠身行了一礼,低声道:“婆祖,我回来了。”
闻声,婆祖王敬初在烟雾缭绕中缓缓回过身来,她年逾六十,面容却未透露丝毫老态,端庄秀丽,白皙润泽,宛如玉璧雕成的一般洁净无瑕。
见是她,婆祖露出一个笑容,于夜光映射下美得好似莲花初绽:“这次交换可还顺利?清涟村可有刁难于你?”
王轻越脸上的笑意与轻松不知何时收敛了起来,重回冷静自持:“婆祖放心,清涟村知晓兹事体大,不敢在这种涉及到封印的事上磋磨小辈的,所以封印石顺利拿回来了。”边说着,她解下怀中包裹,露出里面的一块圆型牌符,其上灵光流动,不似凡品。
“那便好,待会你交给庆书,嘱他尽快更换,这样村落众人才能安心,不愁妖魔滋扰。”王敬初闻言松了口气,后又肃容道:“此事既了,那便说说你途中遭遇,为何延误到此刻才回来。”
“是。”王轻越应道。
这是村中规矩,远行归来的村民必须事无巨细的将途中经历告知村中最高决策者,以便获知是否有危及村落的事项,如果有,防患于未然,及时采取措施应对;如果没有,皆大欢喜。
于是王轻越将她返程中无意间碰见猪鬣魔,又被它纠缠上,不得不略施小计将其击杀的事详细地讲述出来。
“在密道入口附近,可曾抹除痕迹?”婆祖沉吟片刻,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是,脚印和气味都消除掉了。”王轻越如实回答。
“嗯,为确保安全,我待会会让你庆叔再看一看的。”
“好,合该如此。”
两个人在对待村落的安全上都是一致的谨慎,所以话都说在明面上,这番交流很快便步入尾声。
“猪鬣魔的尸体尽快处理,以免再生祸端,今晚拿着我的手令解决干净了再回来吧,”未发现错漏,王敬初重露笑容:“幸好有延祖护佑,才未碰到第二个游荡的妖魔,不然可就命悬一线了。”
“……之所以没有碰见别的妖魔是因为我选择的路线为锐锋猬聚集地,这种虫兽性情急躁凶猛,喜攻击别兽,巢穴附近通常没有别的野兽存在,故而也很少会有妖魔徘徊不去。”
王轻越沉默片刻,还是一板一眼的回了句。她很不喜欢这种成败皆由神明定的观点。
“不错,你的《妖魔图鉴》看来是下了番苦工的,”婆祖先欣慰的笑了笑,之后才不认可的摇头说道:
“万物生长化收藏,因果成败,皆有其规律,而这背后的推手就是人族先祖——延祖大人,这是不变的事实。”
“我倒觉得事在人为,而且如果延祖真的那般神通广大,又怎会卜算不出妖魔会在某日集体背刺人类?”
王轻越一刻不停的继续说道,她眉心紧蹙,拳头紧握,显然这番言论早已在她心中沉淀压抑了许久,今日才得以释放:
“我只知晓,根据《史记纲要》这等史实记载,延祖有教无类,收了不少妖物和魔物入门庭,若不是她点化妖魔,开了它们智慧,使它们如虎添翼,人族也不会被屠戮到尸横遍野,不得不龟缩在穷山恶水里勉强度日!”
“轻越,既然你熟读史料,那你应当知晓,当时延祖还未臻至化境,有些事她也有心无力,更何况她在登临绝顶时,曾借助那一霎那的灵机窥探出些许天机,留下了助人类屡破劫难,繁衍至今的三个锦囊。延祖已经竭尽所能了,人族的路终究还是得自己走。”
哪怕被晚辈驳斥,婆祖也不见怒色,准确来说,轻越的不理解正是许多亲朋好友命丧妖魔之口的人族的不理解,她懂得这份痛苦,却还是认为不能把这份怨恨强加给已殚精竭虑的先祖。
“您所言极是,是晚辈僭越了。不过正如您所说,自己路自己走,命运由我自己掌握,不靠其她任何人,所以我不希望自己的拼搏被一句先祖护佑抹除,”
深吸了口气,汹涌澎湃的情绪被按捺住,王轻越的言辞也不再尖锐:“而且诚如您所言,我也是感激延祖的,若不是她的谆谆教诲,人族也不可能有奴役妖魔的鼎盛时期,也不可能薪火不息,存活至今。”
“嗯,轻越,你能这么想便好。还有,你坚守自身道路是好事,若能做到始终如一,那你定能有所成就,如此,婆婆也就无憾了。”婆祖欣慰道。
就这样,一场言语冲突化解于无形,而这是她们相处时的常态,各持观点,互不统一,最后,却又能重归融洽。
“笃笃”
敲门声适时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是你庆叔,你我二人不知要辩驳到何时去,但这封印石不得不尽快更换,所以我才让王谢请他走这一遭。”
王敬初一边口呼进来,一边笑着解释道。
门外应声进来两人,其中一人身材单薄,肌肉不丰,在这人均高挑健美的村落里堪称异类,可见是平时疏于锻炼,他见婆祖无事吩咐,自觉离开去相邻屋子等待下次传唤。
另一人是一个壮汉,浑身肌肉虬结,却面容苍老。他神情古井无波,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婆祖。”
又冲少女颔首:“轻越。”王轻越赶忙回了一礼。
他接过婆祖递过去的封印石,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整个人沉默得宛如一颗历经风雨的顽石,沉稳而又可靠。
“且慢!庆叔,我想借阅今日的值守排班记录。”突然想到一事,王轻越心中天人交战,却还是在庆书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刻,开了口。
“好,我这便送来。”老者未回身,应了句便离开了。
“可有何不妥?”婆祖敏锐地看出轻越的犹豫。
“只是验证一下,婆祖不必担心。”王轻越不想一些无端的猜测引发更多的猜忌,故摇头不肯多说。
少顷,庆书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宣纸。“本是记录在玉简里,轻越你身无法力,无法查看,故而我誊写了一份在纸上。”
“多谢庆叔。”王轻越感激的一笑。
庆书一向心思细腻,虽然身材魁梧,却有着玲珑心肠,王轻越这孑然一身长大的孤儿多亏有这些细心的长辈扶持,才能康健平安至今。
她接过一看,小唯的名字正列于其上。她不由轻舒口气,可紧随而来是翻涌不息的愧疚感。
“庆叔,劳烦您了,我已经获知自己想要的答案了。”王轻越随手将纸叠起来,收入袖中。
“嗯,轻越,时光可以考验一个人的真心,既然相处的时日足够,那么不妨给予些信任,我想,她渴望的正是这个。”庆书意有所指的说道。
一旁的婆祖王敬初瞬间明了她二人说的是谁,但她并未开口,对这言论不置可否。
“好的,庆叔。”王轻越虚心接受长辈的教诲。
待庆书离去,王轻越也请辞,她急于处理猪鬣魔的尸首,凡事都是迟则生变。
“稍等片刻,你最近可有继续尝试引气入体?那些法门可适合你?”婆祖唤住了少女,开始询问功课。
“还是没能成功……不过,婆祖,这些事可否等我回来再说?”掩饰掉失落的神情,王轻越略有些急切的说道。
“也罢,没有别的事,就是我寻得一块鉴真石,此宝能鉴定你的灵根属性,这样也能尽快为你找到合适的功法。”
王敬初手一翻,掌心多出一块流光溢彩的奇秀灵石,她将使用方法细细说了后,便将这块鉴真石递给了面前的少女。
“婆祖……谢谢。”王轻越心情复杂,她没想到面前长辈会对她的事如此上心,这显然打破了她的固有认知。
毕竟在母亲父亲战死后,她几乎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起来的,而最该给予她家庭温暖的亲婆婆却一直在闭关,直到她一十三岁,整整挨了六年无家可归的年月后才出关。
这也许就是二人很难亲近的根本原因吧。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酸涩难明又隐感温暖的情绪,于是她略有些无措地低了头,凝视着砖缝,好似那里开出了一朵花般紧盯着:“婆祖,若是没有其她事,轻越就先告退了。”
“好,你去吧。”婆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耽搁,递给她一块令牌充作夜间出门的信物。
少女接过令牌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立马跑走,快得好似身后有妖魔在追。
婆祖在她身后无奈的笑:“这孩子真是一刻都不愿与我多呆,明明我是她亲婆婆的……”
话语尾声渐低,她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脸上一直洋溢着的笑容渐渐转为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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