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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出去。不要再过来。"
中气十足的女声从里面传来，转眼间唐桦赵明森就被轰到门口。明明最开始知道他们带来李群山的消息，迎接时还客客气气的。
李群山是苏荷县，知县李弈君的小儿子，母亲宋英和也是出身名门。"天哪，真是没想到。"唐桦自知道起就啧啧称奇，但话又说回来，这么好的出身怎么混成这副样子，一度沦落到和流浪汉一桌。
唐桦和赵明森四处打听，找了几个之前在府里做过事的问，才明白。知县家里有四个孩子，李群山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可谓是人中龙凤，饱读诗书又风姿绰约，放在人堆里闪光的存在。都不用"别人家的孩子"，自家人之间的比较便足够让人窒息。
他们找到了个年老的，在李家做了十几年的杂役，细细问了问，知道李家规训后辈向来严厉，要求多期望重，可对于他的哥哥姐姐似乎不在话下，而李群山作为一个哪哪都比不过的小儿子，父母每次提到他就眉头紧皱直摇头，不愿多讲，所以存在感一直不高。
"所以就这么慢慢走上歪路，放纵自己，也不知道是报复自己父母对自己的不关心，又或是想吸引注意力。"唐桦接话，也说不清什么情绪，看着一旁怏怏不乐的鬼魂，"可再怎么样，也不是走上歧途的理由。"
"唉，"年老鬓白的杂役摇头，"他哥哥姐姐也是我看着一直苦过来的，那时就觉得老爷夫人对孩子们太严厉了。"
赵明森回想刚刚他母亲听到他的死讯轰他们出来，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李群山丢的这几年，李家一直没有找过吗？"
"李少爷是自己要走的，"杂役还记得那天，阴沉沉的下午，"他在大厅广众之下和老爷夫人撕破了脸，说要断绝父母关系，老爷夫人一听也是生气，直接放狠话，让他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没想到，"他咋舌，"真就不回来了，了无音讯，多少年了，一封信也没寄回来过。毕竟是知县家里，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传出去落人口舌，所以只在私下里偷偷找过，对外就说是远行。"
鬼魂垂头丧气，想起赵明森和唐桦刚刚聊起他的死亡，怒气满满的女人，还有一旁唉声叹气的男人，那是他的父母。从现在的描述来看，"李群山"在他们的记忆里恐怕没留下过好印象，连现在突如其来的死讯都是，"我的死亡可能打扰到他们了吧。"
"他父母这个样子，"唐桦撇嘴，"认领尸体估计要花很大的时间了。"
"你还真乐观。"赵明森仿佛看戏一般的语气，"先不说认领，'知县小儿子原是河盗，偷盗官银，搬运分赃不成，落水而亡'。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们巴不得撇清关系，不认这个儿子。"
"不会吧，毕竟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唐桦心情复杂，他并非死者为大的和稀泥性格，但再怎么评价死得其所。。唉，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该呀。
"老爷夫人很挂念他的。"杂役听着他们的闲聊，默默出声，"他走后。夫人有时候会在房间偷偷抹眼泪，抓着丫鬟聊，说他小时候是很善良的孩子。老爷也是，虽然嘴上不说，但找人有点风吹草动，他便会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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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役说了很久，两人听得也是五味杂陈，不过，好像并没什么用。他们俩再次站在李家紧闭的大门口，唐桦好话说尽，但就是怎么敲也没人搭理。
日暮西山，天色暗下来。
"算了，先回去，确实有点突然。消失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的人，一出现就是尸体，而且死得也不光彩，"唐桦将心比心，"是我也受不了，给他们点时间吧。"
"恐怕没太多时间了，过几天，官府就要把这批尸体拉去埋了。"赵明森懒散地靠着门框，拿出兜里的血脂玉，虽然看不见，"他应该也要消失了。"
"都怪你。"
"又怪我？什么理由？"赵明森似是习惯了他的蛮横无理。
"要不是你出狱前，非要吃阳春面，我们还有时间的。"几个狱卒不知从哪知道赵明森玲珑阁代理掌柜的身份，忽然变得点头哈腰的，又是道歉，又是奉承，给唐桦看得白眼直翻。
自进狱来，赵明森就等着这幕，他不得把之前受的气全讨回来，也不是记仇，单纯的报复，再说了，"你没吃啊？"唐桦借着他的光也是作威作福，"那绿豆莲子百合粥，不是你点的？而且你看不明白吗，这哪里是时间的问题？就算你把时间全部用来在门前死皮赖脸，毫无自尊，像个流浪狗一样磕响头，里面的人真的会理你吗？"
唐桦吃瘪，他当然明白，不过，"这中间是不是夹杂了太多私货啊？！你这个畜生，拐弯抹角羞辱我是吧。"牙齿咬得嘎嘣响，他现在就想在赵明森脸上狠狠来上几拳。
"哪有，不要对号入座。"赵明森遮不住笑意。
他们一路斗嘴，回到殓尸房那边，本想问问具体埋的日子。却发现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在外面兜兜转转，似乎犹豫着想进去看看。女子十**岁的样子，孩子还在襁褓。
唐桦觉得可疑，忽然想起李群山的包裹里有一根手工制的桃木簪子，做工不太精细，赵明森觉得是自用的，唐桦看这款式到认为是女子佩戴的。于是主动上前，"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我就在这里转转，马上就走。"女人以为是来赶她的，神色慌张就要离开。
被赵明森挡下，语气随意，"不着急，先聊聊呗。抱着孩子来这里转悠，也是挺奇怪的。"
"我，我走错了。"女子有些慌不择言。
"这也能走错，"这可是荒郊野外的殓尸房，唐桦对她的借口已经感到好笑了，"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但也不是坏人，你别害怕。"
刚说完就后悔，听起来更奇怪了，注意到赵明森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唐桦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顺手狠狠肘了一下对方，听到一声闷哼笑开来。然后才柔和向那位女子问道，"你来这里是找人吗？"
"我。。"女子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你是不是来找他的？"赵明森把画像拿出来，跟唐桦呆久了，也是莫名迷信上第六感之类的东西了。但看到女子的反应，他知道，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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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为救你们，才落水淹死的？"唐桦看着在尸床边哭成泪人的女子。他真的有点乱了，这几天接受的信息太过繁杂，又一波三折，"你确定没认错人吗？"
女子名叫何莹，是青楼女子，小时候父母养不起家，将她卖给老鸨。接客三年，她碰到一个大她十几岁的富商客人花言巧语哄她宠她，许诺为她赎身给她幸福，后来他确实将她带了出去，大红的喜轿从偏门抬进，她成了他第四个小老婆。
她的出身不受家里其他人待见，只要富商不在，便受尽排挤白眼，正室甚至将她当作下人使唤。她忍气吞声，安慰着自己这日子总比以前好过多了，不用踩着自尊接客，不用担心业绩不好被关小黑屋不给吃喝。
何莹在青楼时便许愿，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什么都愿意，现在愿望实现了，就不应该再贪心了。可她的退让没有换来理解，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在她诞下一名男婴，还在月子期间，正室伙同一个小妾在富商耳边吹风，她便被一纸休书赶出家门。何莹苦苦哀求无用，花心的富商又看上了更年轻更美丽的女人，看待她只是家里可有可无的漂亮花瓶。
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污蔑为野种，妓女的身份似乎是白纸上的污点，一旦染上便擦不去，永远会因此被人凭头论足，随意泼脏水。何莹恨命运不公，她也不想成为妓女，她也不想生在穷苦人家小小年纪就被卖给老鸨，可她哪里有得选。
我已经在很努力活着，努力摆脱被人唾弃的身份，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何莹越说越激动，有些歇斯底里，惊动了怀里的婴孩。孩子哇哇大哭不止，她才冷静下来，抹去眼泪，为自己的失态抱歉。
何莹抿着眼泪，苦涩地笑，"被赶出来，没钱，没住所，走投无路，想着不如一死了之，可他这么小，"她看向襁褓里哭累了又睡过去的婴儿，悲悯却残忍，"这糟糕且苦痛的人生，"她轻笑一声，"干脆连他带上算了。"
唐桦沉默着，不知怎么开口，"我也常觉命运不公，也许没有办法和你经历的种种苦难感同身受，可是，"他说地很慢，很缓，"放弃自己，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的生命，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情。"
赵明森长叹一口气，在玲珑阁待久了，也看了太多无奈，该怪谁呢，唉，年年岁岁，还是没换了人间。
何莹没有辩解，事如今，她也明白她的冲动，"迄今为止，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跪在尸体旁，忍不住崩溃，她甚至为了万无一失，在脚上拴了石头，怕自己反悔。所有心力仿佛被抽空，她嗫嚅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跳下船救呢，死的应该是我们，如果不这样，你就不会。。。"字句被隐去，只剩下啜泣。
李群山身上的淤青终于有了解释，大概是在救人时，因对方激烈挣扎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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