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密云
“是！”素问从喉间挤出这个字，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她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冰冷泪痕，挣扎着站起身，身体依旧微微颤抖，但眼神已褪去绝望的灰败，重新燃起属于医者的坚毅光芒。她端起药碗：“药快凉了，奴婢去热热。”
何萧然微微颔首，不再看她，重新坐回案后，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时间与杀机的距离。
* * *
静思斋药室。
素问将药罐重新置于小泥炉上，文火慢煨。药气氤氲，带着微辛的清苦，却无法完全驱散她心头的沉重。师父在青阳侯地牢里奄奄一息的画面，如同梦魇般反复闪现，每一次都让她心如刀绞。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引子方…引子方…”她低声呢喃，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眼前的药汁中。这是她唯一能掌控、唯一能回报何萧然此刻倾力相助的方式。她仔细回忆着何萧然服药后的细微反应，结合脉案记载，小心地调整着朱砂的分量——多一分则毒，少一分则难压那寒热冲突的戾气。
炉火映着她苍白却专注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崩溃哭泣的孤女，而是悬壶老人的弟子，靖王世子的“药奴”，一个在风暴中心试图稳住生命之舟的医者。
* * *
听涛阁书房。夜已深沉。
烛泪堆叠，凌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案前，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
“世子。”他声音压得极低，递上一卷细密的绢图和一页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影枭’回报。”
何萧然展开地牢构造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条通道、每一处暗哨、每一道铁闸的位置。图纸详细得令人心惊，连通风口的大小都标注清楚。再看那页纸，上面清晰地写着守卫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子时与午时守卫最为松懈，但悬壶老人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的“寒水牢”，四肢被精钢锁链禁锢，牢内设有机关，触动即会引动警铃并释放毒烟。老人“伤重，气息微弱，但心脉尚存，似被强行灌入吊命之药”。
何萧然的指尖在“寒水牢”三个字上重重划过，眼神冰寒刺骨。强行吊命？青阳侯是怕这“鱼饵”在交易前就死了！
“侯府动向？”他声音冷冽。
“雷烈今日频繁出入侯府，调动了一批府内死士，去向不明，疑为布置‘换人’地点伏兵。另，侯府后门戌时三刻，有一顶无标识小轿悄然进入，停留约一炷香，轿中人身份不明，但‘影枭’探得轿帘缝隙泄出极淡的‘伽南香’气息。”
伽南香？宫中太妃最喜此香！何萧然眼中寒芒一闪。老狐狸果然和宫里勾连上了！
“铁卫如何？”
“已全部就位马场，伪装成贩夫走卒、行商镖师，随时可动。”
何萧然微微颔首，对凌风的效率表示满意。他拿起桌角另一份刚刚完成的、墨迹淋漓的“秘法”残篇——这是“赝品”之一。上面记载的药材、步骤半真半假，但在最关键的一味“药引”处，他亲手用另一种特殊墨汁写下了“需取未足月紫河车（胎盘）阴干研磨”。此物虽为药材，但获取方式极其阴损，且若真按此炼制，药性必然剧变，足以让服用者邪火攻心，经脉错乱！另外两份赝品，也各藏致命陷阱。
“这三份‘厚礼’，务必让青阳侯的人‘顺利’拿到手。”何萧然将赝品交给凌风，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尤其是这份‘紫河车’的。”
“属下明白！”凌风眼中闪过厉色，小心收起赝品。
“王府内呢？”
“已按世子吩咐，加强了所有出入口的盘查，尤其是靠近静思斋的区域。另外……”凌风迟疑了一下，“陈景和陈大夫，半个时辰前来过，听闻世子‘染了风寒，忧思过甚，卧病在床’，坚持要求入内请脉，被属下以世子刚服药睡下挡了回去。他似有不甘，在院外徘徊片刻才离去。”
何萧然冷哼一声：“老东西，鼻子倒灵。盯着他，看看他背后的人，是宫里那位，还是……青阳侯。”
“是！”
凌风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何萧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布局已定，只待猎物入网。然而，体内那股被“引子方”暂时安抚的寒热冲突，在高度紧绷的精神和深夜寒气侵袭下，隐隐又有抬头之势。他蹙了蹙眉，强行压下那丝不适。
* * *
静思斋药室。天将破晓。
素问几乎一夜未眠。她守着泥炉，反复斟酌药方，又用金针在自己身上几处不紧要的穴位尝试行气效果，试图找到更佳的疏导路径。疲惫和担忧如同沉重的枷锁，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门被轻轻推开，春棠端着热水和简单的早膳进来。她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神躲闪，放下东西时手都在微微发抖。
“姑……姑娘，用点东西吧。”她声音发紧，放下食盘就想走。
“春棠。”素问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春棠身体一僵，停在门口。
“你今日……似乎格外紧张？”素问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炉火上翻滚的药汁，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没……没有！奴婢只是……只是担心世子的病，也担心姑娘您……”春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
“担心我？”素问缓缓转过身，清澈的目光落在春棠躲闪的眼睛上，“还是担心……你昨夜‘不小心’落在我脚边的东西，会给我带来麻烦？”
轰——！
春棠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姑娘……姑娘饶命！奴婢……奴婢是被逼的！他们抓了奴婢的弟弟……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啊！那……那纸条……”
素问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春棠，心中并无多少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悲哀。青阳侯的手段，无孔不入。
“纸条的事，世子已知晓。”素问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弟弟……叫什么？在何处被掳？”
春棠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真……真的？世子……世子他……奴婢的弟弟叫春生，在城南‘福顺’米铺做学徒，三日前下工后就没回家……”
素问记下名字和地点，走到春棠面前，蹲下身，直视着她惊恐的眼睛：“听着，想救你弟弟，接下来按我说的做。他们再联系你，无论传递什么消息，都立刻告诉我，或告诉凌风大人。一个字都不许隐瞒，更不许自作主张！明白吗？”
“明白！奴婢明白！谢姑娘！谢世子大恩！”春棠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
“起来吧，把这里收拾干净。”素问站起身，不再看她。内鬼揪出，反而成了可利用的棋子。这场博弈，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 * *
第三日。清晨。阴云密布，寒风刺骨。
素问端着新煎好的“引子方”，走进听涛阁书房。何萧然已起身，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素色锦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眉宇间带着刻意为之的疲惫病容，但那双眼睛，却锐利清醒得如同淬火的寒星。
“世子，用药。”素问将药碗奉上。
何萧然接过，一饮而尽。药汁入腹，带来一股熟悉的微凉感，暂时抚平了体内蠢蠢欲动的燥热。他放下碗，目光落在素问脸上。她的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眼神沉静，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
“怕吗？”他忽然问，声音不高。
素问微微一怔，随即挺直背脊，迎上他的目光：“怕。但更怕救不了师父，辜负了世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碗药效比昨日更稳，朱砂分量已调整至最佳，能保世子至少六个时辰内，不受寒热冲突剧烈侵扰。只要……不妄动真气，过度牵动心脉。”
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今日行动务必小心。
何萧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他微微颔首：“好。记住，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跟紧凌风。你的命，现在对本王还有大用。”
他话音刚落，凌风如同标枪般出现在门口，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腰间佩刀，气息沉凝如渊：“世子，时辰快到了。车马已备好。”
何萧然站起身，那股刻意营造的病弱之气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渊渟岳峙的威压取代。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迈步向外走去，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
“走。去会会那只……老狐狸。”
素问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几枚保命金针，紧随其后。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门外，一辆外表朴素、内里加固的马车静静停驻。马车周围，散布着数名看似寻常仆役、车夫的精壮汉子，眼神锐利如鹰。
阴沉的天空下，马车向着约定的“换人”地点——城西那座废弃多年的、传闻闹鬼的“义庄”驶去。车轮碾过冰冷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如同敲响的战鼓。车厢内，何萧然闭目养神，素问的心却高高悬起，每一次颠簸都仿佛撞在紧绷的心弦上。
密云压城，风暴将至。废弃义庄的阴影里，青阳侯的獠牙，已然森然张开。而何萧然布下的天罗地网，也正悄然收拢。一场围绕着染血书信、禁忌秘术和两条人命的血腥交易，即将在鬼气森森之地，拉开惨烈的序幕。
在与青阳侯的正面交锋中，何萧然会有怎样的表现呢？何萧然与归晏如会有怎样的互动？让我们期待接下来的精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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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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