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抚衣最见不得别人说她的宗门不好，但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眼神确实有些失礼，这才又转笑道：“若是仙友好奇，也可以进来一同查探。”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程茗山说罢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跨过了门槛。
庄芷薇的身高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出挑，动作幅度又很小，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一进来，大家的气氛都有些紧张。
黄抚衣总是下意识地用余光去瞥她，总感觉她身上的气质有些熟悉，但是又有些想不起来是谁。
但在正眼看到对方的脸时，她又非常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庄芷薇来到了众人都不太敢靠近的人皮前，她蹲下身，用食指和无名指，捻起了不知道哪个部位的皮肤，将堆叠起来的人皮给摊开。
程茗山目睹了她的整个操作过程，五官不受控地凑在一起。
但是书中写到庄芷薇在蛮荒之地，徒手掏过恶龙的心，掀过雄狮的头盖骨，便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她这双手什么脏东西都摸了个遍，但却忍受不了客栈门板落上的灰，程茗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仙友，担心这皮肉上有病毒。”
“无毒。”庄芷薇淡淡回道。
程茗山朝着黄抚衣摆了摆手，说：“安了安了，我家阿姐很厉害的，仙友不必操心。”
庄芷薇翻着那血淋淋的皮肉看了一会儿后，不久便站起了身来，环视了房间一周，是在确认有没有争斗过的痕迹。
所以当时村长的女儿被割皮放血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中了幻术时，正处于昏睡的状态，庄芷薇没察觉到有妖出没，是因为她也中了幻术。
“走吧。”庄芷薇提醒了程茗山一句，便出了房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那间。
程茗山非常利落地跟进去，然后将门合上，落了锁，这才小跑着坐到桌前，端起茶壶便开始往嘴里灌水。
刚才在酒肆里点了菜但还没上，在恐惧紧张的时候，饥饿感会被无限放大，她这会儿试图用喝水来缓解紧张。
但是这茶是昨夜的了，味道不好，又凉又淡。
“殿主，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能否从中看出杀人的是什么妖？”程茗山擦了擦流到下巴处的茶水。
庄芷薇从攥着的手心里掏出一片竹叶，长得和程茗山脑袋上的竹叶发钗很像，颜色却更淡一些。
“那张皮上用于放血的伤口，是用竹叶割的。”
“竹叶？竹叶这么软怎么——”程茗山边说边拿过了庄芷薇手指捻着的竹叶，惊奇地发现这片竹叶并不是软的，而是硬的，且是锋利的。
她头发上的钗子都没这么硬挺。
“真是竹叶割的啊？”
“从这片竹叶的颜色来看，她年纪不大，但从竹叶的坚硬锋利上能判断出，修为不低。”
“再者，这幻术最常使用的，是荒漠地带的半妖一族，非本族人修炼这项术法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由此可看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程茗山捏着下巴思索道：“半妖一族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庄芷薇闻言哼笑一声，说：“你还算是知道点东西。”
“所以是竹妖在作祟？但她有什么必要费尽心思蓄谋这么久，就为了杀这些凡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因为甘洛村在景阳宗山脚下，杀得人多了，妖气和怨气太重，景阳宗难免察觉将其捕杀，所以她得用幻术隐蔽。”
庄芷薇叹了口气，“至于她为什么要杀这些凡人，那就得问她了。”
“问她？怎么问？她会幻术，我们根本看不着她。”
“你猜半妖一族为何会灭绝？”庄芷薇说：“这幻术虽然邪门，但也并非是没有破解之术的。”
庄芷薇说罢便站起了身来，“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捉妖。”
程茗山一听到吃饭立马便窜了起来，酒肆的小二一直站在门口观望，希望刚才点了竹笋炒肉的两位娘子能回来，毕竟炒好的菜不付钱，他当小二的是要负责的。
在看到俩人又回来的时候，他乐得眉毛飞舞，像是伺候祖宗似得迎着俩人回到已经摆好饭菜的桌前。
“菜已经上齐了，二位客官请慢用。”
如今人间属于夏季，天气热，这菜也冷得慢，程茗山的胃口也丝毫没有被那具皮肉所影响，吃得那叫一个舒适。
但她单单没有碰那一盘竹笋炒肉。
“杀人的是竹妖，这酒肆的招牌还是竹笋，同样是剥皮，把最嫩的部分取出来，这竹笋还没成年就……咦惹，他们的恩怨倒算是扯平了。”
庄芷薇也没吃竹笋炒肉，她笑了笑便回道：“这些幼年竹笋连精都还不算，吃了，不算杀人。”
“那殿主能确定所有的小竹笋都没成精吗？”
“你莫要纠结这个问题，人类吃竹笋，就跟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一样正常，那些人类可食的动物也有成精成妖的，吃和被吃都是命，你管不过来。”
程茗山喝了口茶润了润口，说：“殿主放心，我没那么圣母，食物链嘛，我都懂。”
二人沉默了片刻，庄芷薇见程茗山吃得差不多了，便掏了钱放在桌面上，又说：“昨夜来甘洛村的途中，你或许注意到了这里有片竹林？”
当时天太黑，有没有竹林程茗山还真没注意，只记得周围很空旷，不像是什么林的样子。
于是程茗山便摇了摇头。
“一会儿咱们去瞧瞧。”
“这青天白日的就去找那竹妖啊？再说了，她也不定是住在这一片，可能是住在村外。”
“只能青天白日去，晚上有其他事。”
从甘洛村的石碑处进来就是一片竹林，居民居住的地方是在竹林深处，没有树木遮挡的地方。
程茗山昨晚看到的空旷不是错觉，因为这片竹林被砍伐得差不多了，只有极少数生得高大的竹子还存留，但能看到有新长的，像是有人有意栽培。
山坡上有不少冒尖儿的竹笋，砍伐竹林大概是为了给这些幼苗挪位置，和为了扩张村子的土地范围。至于成年竹子，都被用来制作家具和房屋了。
特别是昨日下过雨，竹笋冒得更快了，今天的那盘竹笋炒肉，看着确实很嫩。
“这还有烧焦的痕迹呢。”程茗山用手指戳了戳幸存的竹子黢黑的部位，发现只是表面被烘烤过。
“在林子里玩火，也太不道德了吧？应该是谁家不懂事儿的小屁孩儿？”
程茗山说罢又恍然大悟，惊叹道：“不会是因为村民砍伐竹林，那个竹妖才去报复他们的吧？”
庄芷薇的眉头紧锁，不知道在观察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程茗山的话，总之认真得很，程茗山就闭了嘴，没再打扰她。
离开竹林时，庄芷薇和程茗山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便回到客栈静等天黑了。
夜深之后，程茗山听见了马蹄声，她瞬间睁开眼从床上站起来，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就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将马停在了马厩里，随后便对着这匹马动手动脚。
程茗山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个遍，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了，立马便去敲庄芷薇的门。
庄芷薇才打开门，程茗山就冲进去将门关上，着急得直跺脚：“殿主殿主，那匹妖马又出现了！”
庄芷薇刚才也才观察马厩里的女子，很清楚程茗山这次来敲门，是因为怂了。
“妖并非是马，那匹马大概是幻术的载体，从马厩的位置将幻术散开，正好覆盖整个客栈，后来的人必定会路过马厩，所以就会中招。”
庄芷薇的话还没说完，程茗山的眼皮便开始不听使唤，一脑袋栽到了庄芷薇的怀里，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咕哝着什么，让人听不清。
这人瘦得厉害，体重很轻，靠在庄芷薇的身上，她都能感觉程茗山的肩膀硌得慌。
庄芷薇听到了那只竹妖在楼下和掌柜的开房的声音，立马便扬手关掉了窗户，熄灭了屋里的烛火。
妖可以控制自己的重量，所以那竹妖在上楼时是没有动静的，至于她走到了什么位置，庄芷薇听不出来，但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庄芷薇扶着怀里的人，盯着房间的门，闭眼又睁开，一双红色狐狸瞳显现出来，她看到了路过门口的女人的影子，正是竹子的原型。
她没有在门口停留，而是去了别处，她一察觉不出庄芷薇的存在，二对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不感兴趣，目标很明确。
庄芷薇垂眸看向沉睡的程茗山，这才记起将人挪到床上，想起她嫌弃客栈有霉味儿的被子，便没有给她盖上。
不多时屋外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庄芷薇心说这黄抚衣有两把刷子，居然有法子破解半妖族的幻术，不过也是，她们这些无聊的仙门，就爱研究的，就是敌人擅长的功法。
然而除了神、仙和人，都被他们列入了敌人列表，根本研究不过来。
那只竹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都这么警惕了，居然还能遇到景阳宗的人。
说来也怪庄芷薇，若不是她执意要把程茗山藏起来，景阳宗也不会派人下来寻，他们也不会察觉到甘洛村淡淡的妖气。
庄芷薇依旧抱臂靠在门上，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目光却落在床榻上的程茗山脸上。
月光正好透过窗户纸，打在程茗山的侧脸，显得她本就不犀利的五官，更加柔和动人。
还不等她欣赏完她的颜，忽而传来爆裂的噪响，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撞破了客栈的木板墙。
庄芷薇掀开一条窗户缝往外看，就见黄抚衣躺在路中央，被摔晕了过去，剑柄和剑鞘都散落在了远处。
闲杂人都失去意识了，庄芷薇可以露面了。
一缕粉色雾气穿出门板，直直冲着那准备割皮的竹妖窜去，一声利刃碰撞的声音打响，竹妖指间的竹叶被撞飞了出去，“咔嚓”一声嵌进了木板墙里。
她瞬间惊慌地环顾着四周，下一秒便见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眼前，还不等她看清这人面貌，一缕烟气便要窜进鼻腔。
她警惕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自己身前掐出保护罩，将那缕烟气弹开，所幸只有一丝烟气被吸入体内，只造成了短暂的目眩。
“我此等小妖，竟还劳烦妖神亲自出马，到底也是死而无憾了！”
“无人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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