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沿着熟悉的山道走了不过百步,感受着林间自由的空气和拂面的微风,甩脱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闷,毕扬的心情便如同出笼的雀鸟,骤然轻松了许多,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走在毕扬身后半步的茯林,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将这前后明显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终于,他加快两步,与毕扬并肩而行,温润的目光侧看向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轻声开口道:“扬妹妹……似乎不太愿意嫁给我?”
“嗯?”毕扬以为自己听错了。
茯林顿了顿,声音依旧平和,却问得直接:“我方才见你……似乎对我母亲的话,感到十分困扰和抗拒。是否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妥,或是让你觉得不喜,才致使你如此排斥这桩提议?”
他问得十分诚恳,没有半分质问或委屈的意思,更像是一种坦率的求证和自省,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些许困惑和真诚的歉意。
毕扬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顿住脚步转过头看向他。
只见茯林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眼神干净而专注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脸上并无愠色,只有真诚的探询。
她连忙摆手,脸上浮现出尴尬和些许歉意:“怎么会!茯林哥,你千万别多想!绝不是你的问题!”她急急地解释,语气有些慌乱,“你很好,真的!性情好,医术好,待人也好。”
她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烦躁:“我只是……只是不喜欢被这样安排。而且……”毕扬想到什么,又抬头轻快地说道,“我看他们说这事时你不是也挺不自在的嘛。”
茯林闻言,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气氛稍稍缓和。他随着毕扬的脚步慢慢走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温和地侧头问道:“你方才说……觉得我性情好,待人也好,可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茯林哥你从小就脾气好,又耐心,还好学,要不我小时候怎么就爱念黏着跟你一块玩儿,山东头贾方那几个毛崽子我可是从来不爱搭理的。”毕扬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开朗而真诚。
听到她这般肯定的重申,茯林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动作轻柔而带着兄长般的亲昵:“那就好。”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只是随口提起:“我回来后听母亲说起,前些时日,你有一位朋友因要赴州试,曾暂居在我家备考。考试结果应当已经出来了吧?不知一切可还顺利?”
毕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目光下意识地飘向远处层叠的山峦,语气变得有些含糊:“哦……他啊……也就那样了吧,不是这里的人,后来也没什么消息了,算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吧。”
茯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和话语中的回避,但他体贴地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能在朋友需要帮忙时想到我家,我很开心。”
毕扬看着一脸真诚和欣慰的茯林,心中微暖,却也更加不愿多提子期。
她赶忙岔开话题,问道:“茯林哥,你这次出去这么久,除了芪姨说的那些惊险事,路上可还遇到什么有趣的新鲜事?”
茯林闻言,温和的笑容淡了些,轻轻摇了摇头:“有趣的事倒谈不上。此番北上,沿途所见,更多的是令人心生忧虑的景象,”他顿了顿,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沉重,“如今外面并不太平,一路北上,更绝氛围紧张,后来进了城才知道如今朝廷里头新旧两党争执得厉害,京都天子脚下已是势同水火,这风波也蔓延到了地方州县。”
他看向毕扬,眼神里带着几分少有的忧思:“一路上,见到不少官员更替,往往是今日还是这位大人主事,推行新法,催逼甚紧,明日就换了另一位,全盘推翻,恢复旧制。苦的是寻常百姓和商户,赋税徭役,朝令夕改,无所适从。就连药材行当也受影响,有些地方官府甚至会强行征调药铺库存,充作军需或讨好上官,闹得许多药铺都不敢存放太多贵重药材。”
他叹了口气:“后来为了避免盘问,我还绕路过了一些庄子,听闻是为了争夺田亩水利,分属不同派系的官员扶持的乡绅大户互相倾轧,闹出不少纠纷,甚至还有械斗伤人的……总之,时局纷乱,人心浮动。母亲常说我该专心医术,莫问外事,可这山外的风雨,哪管你去往何方,终究还是会淋湿行所有人的衣衫。”
茯林的话语像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散了山间的暖意。毕扬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山中日子岁月静好,没想到外面已经风起云涌。
她一直以为,生活就该像崇州山的四季,春华秋实,安稳有序。爹娘的守护,山林的静谧,便是世界的全部模样。可茯林的一番话,却像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她窥见山外那个风起云涌、纷争不断的天地。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沿着山道又走了一段。
忽然,一阵沉重的车轮碾过石路的轱辘声,夹杂着几声粗重的吆喝,从下方的山道传来,打破了林间的宁静。
毕扬循声望去,移时,只见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着的平板大车,正艰难地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行进。
车上驮着一根极为粗长的原木,用粗绳紧紧固定着。那木头显然分量极重,压得车板吱呀作响。马车四个角各有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车身,防止木头滑落,另有一名车夫在前方紧张地牵引着马匹。
这景象在山中并不常见,不,毕扬摇摇头,与其说不常见,不如说太奇怪更贴切些。
一来,寻常砍柴运木,多是就近取材,用不了如此大的阵仗,二来山中最不缺的便是木头,将这般巨大的木材往深山里运无疑是多此一举。
“大清早的,就摊上这么个费劲儿的活,钱少不说,还要空跑一头,真是到了血霉……”
“少说两句吧,赶紧干完交差。总比昨儿夜里强吧?黑灯瞎火的才叫遭罪……”
“这倒也是……只是过几天还要再来将此物运走,这两趟的工钱不会只当成一趟给吧……”
“你还想要钱?刚才没看见他听到只换走一根的表情吗,有命留着就知足吧你……”
车前头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眼看离得越来越近,马蹄扬起的尘土和沉重的车轮声几乎到了面前。茯林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轻轻拉了毕扬一把,将她护到自己身后稍远些的位置,避开了那显得有些笨重危险的车队。
那辆载着巨木的马车吱吱呀呀地从他们面前缓慢经过,几名小厮都低着头,专心扶着木头,无暇他顾,茯林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根木材。
直到车队完全过去,声音渐渐远去,茯林才收回目光,转向毕扬,语气带着明显的疑惑:“真奇怪,方才那根木头,应是极为名贵的金丝楠木。此木多生于南方深山,质地坚硬,纹理华美,自带异香,历来是皇家建筑和制作贵重家具的上选,寻常百姓绝不可用,也极难见到。”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如此珍贵的木材,如此这般费力地往更深的山里运,莫不是搞错了方向?”
金丝楠木?!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瞬间在毕扬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想起昨夜伏在章振书房外偷听到的对话,当时要运走的正是金丝楠木。
“茯林哥,你确定没看错?当真是金丝楠木?”毕扬猛地抓住茯林的手臂,急切地追问,眼神锐利。
茯林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怔,但还是很肯定地点头:“绝不会错。其木色、纹理,尤其是那独特的香气,与我曾经在医术和木材行见过的一样,只是这个更大些,只怕价格也更贵。”
得到肯定的答复,毕扬心中警铃大作!
既然此木如此难得,只怕这一根就是三根之一才对。只是,章振明明说要亲自押送这批木材入京,时间紧迫,圣上还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把已经找到的珍贵木材往深山里运?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太好。
“不对!这很不对!”毕扬脱口而出,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她再也顾不上解释,对茯林匆匆丢下一句:“茯林哥,你在此稍等!”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动,碧青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施展绝顶轻功,沿着山路疾追而去!几个起落间,便已掠过树丛山石,瞬间追上了那缓慢行进的车队,稳稳地落在了马车正前方,挡住了去路。
她突然出现,身法快如鬼魅,吓得拉车的马匹一声嘶鸣,人立而起!车夫和小厮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慌忙稳住马车和巨木,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位面容姣好却眼神凌厉、拦路而来的姑娘。
“来者何人?为何拦我们去路?”车夫惊魂未定地喝问道。
毕扬目光如电,扫过车上那根巨大的楠木,又看向那几个神色慌张的小厮,沉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我问你们,这根金丝楠木,要运往何处?作何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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