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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薄荷香里的夏天

入伏的第七天,青石镇像被倒扣在蒸笼里。日头刚爬过东边的山尖,石板路就已烫得能烙熟鸡蛋,连巷子里的狗都趴在墙根下,吐着舌头直喘气,懒得再吠一声。

回春堂后院的药晒场上,沈砚舟正蹲在竹匾前,用木耙子翻动晒得半干的薄荷。这活儿得趁着日头最烈的时候做,才能让薄荷的清苦气透出来,将来入药才够劲。午后的阳光毒得很,晒得他裸露的胳膊泛起一层细密的红,粗布短褂早已被汗浸透,贴在后背,勾勒出少年清瘦却结实的轮廓——那是常年劈柴、挑水、碾药练出的筋骨,藏在朴素的衣料下,像未经打磨的璞玉。

“沈砚舟!磨蹭什么呢?前堂的金银花用完了,还不赶紧去库房取来!”

师母王氏尖利的声音从月亮门边传来,像根细针戳破了午后的宁静。她手里正拧着块湿布擦柜台,嗓门大得能惊飞檐下的燕子。

沈砚舟手一顿,忙直起身应道:“哎,这就去。”他不敢耽搁,把木耙子往旁边一放,指节在耙柄上按出几道红痕——刚才翻晒时太用力,掌心的茧子都磨得发疼。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叶,快步往库房走,路过井台时,瞥见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额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脸色是长期晒出来的健康麦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路过前堂时,瞥见师傅苏仲远正坐在八仙桌旁,给一位老者诊脉。苏仲远穿着件月白长衫,领口袖口都浆洗得有些发白,头发用根简单的玉簪挽着,眉眼温和得像春日的溪水。他手指搭在老者腕上,神情专注,连沈砚舟走过都只是抬眼望了一下,目光在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上停留片刻,轻声道:“库房里的金银花记得挑拣一下,有虫蛀的别混进去。前几日城西张婶的孙子刚好转,别让药效打了折扣。”

“知道了,师傅。”沈砚舟低声应着,心里暖了暖。师傅总是这样,连挑药这种小事都记得病人的境况,不像师母,眼里只盯着药铺的进账。

王氏正在柜台后拨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手脚麻利点,别让客人等着。还有,取完药把后院的水缸挑满,傍晚要腌咸菜。昨天买的芥菜再不腌就蔫了,真是的,养个闲人啥也指望不上。”

“……嗯。”沈砚舟应了声,转身进了库房。他早已习惯师母的念叨,就当是耳边风,吹过就散了。

库房里阴凉,堆着一排排药柜,樟木的柜子上刻着“当归”“熟地”“黄芪”等药名,有些字被摩挲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草混合的气息:当归的甜香、黄连的苦涩、陈皮的醇厚,还有艾草淡淡的辛味,混合在一起,竟有种让人安心的沉静。他熟门熟路地找到装金银花的陶罐,罐子是粗陶的,表面有细密的冰裂纹,还是他刚来时师傅亲手给他的,说“装花类药材,透气”。

打开盖子,里面的金银花色泽金黄,带着淡淡的清香,是前几日刚收的新货。他取出竹筛,小心地把金银花倒进去,蹲在地上一点点挑拣。阳光从库房顶上的小窗斜射进来,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手指纤细,指腹因为常年抓药、碾药,带着薄薄的茧子,此刻却动作轻柔,像在呵护什么珍宝——他记得师傅说过,每一味药都连着一条命,半点马虎不得。

他来回春堂已经十二年了。

六岁那年,家乡闹旱灾,地里的庄稼全枯死了,河床裂得能塞进拳头。爹娘抱着他走了三天三夜到青石镇,最后在回春堂门口,把他交给了苏仲远。他记得娘当时红着眼圈,塞给他一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那饼上还沾着点娘的眼泪,咸咸的。娘说:“舟舟,在这里好好听话,有口饭吃。等家里缓过来,就来接你。”然后,他们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药铺门口,手里攥着那块早已凉透的麦饼,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他才知道,爹娘是用半袋糙米把他“换”来的。王氏一开始是不乐意的,嫌他是个累赘,吃得多干得少,好几次都想把他送到镇上的杂耍班子去。是苏仲远说:“这孩子看着机灵,眼睛里有光,留着打打杂也好。”

于是,他就成了回春堂的药童。

起初的日子很难。他要扫地、劈柴、挑水、倒药渣,天不亮就得起,天黑了才能歇。冬天的井水冰得刺骨,他的手冻得像红萝卜,裂开的口子渗着血,只能偷偷抹点猪油;夏天晒药晒得头晕,也只能趁师母不注意,偷偷喝口井水解渴。王氏总看他不顺眼,动辄打骂,饭也只给些残羹冷炙——大多是前一天剩下的粥,上面还结着层硬皮。他常常缩在柴房的稻草堆里偷偷哭,想念爹娘,却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娘的手很暖,爹的肩膀很宽。

转机是在他八岁那年。

那天苏仲远教女儿苏清沅认药,就在前堂的柜台边。苏清沅才六岁,梳着双丫髻,发绳是粉嫩嫩的颜色,穿着件绣着小兔子的小袄,指着一株黄芪,脆生生地问:“爹爹,这个是不是‘黄黄的草’呀?它能治什么病呀?是不是像兔子爱吃的草一样甜?”

苏仲远被她问得笑起来,正摇头要解释,一旁蹲在地上擦药罐的沈砚舟却忍不住小声道:“这是黄芪,味甘,性微温,能补气升阳,固表止汗。不是甜的,有点像生地瓜的味道。”他前几天帮师傅晾晒时,偷偷尝过一片,那味道记到现在。

话音刚落,王氏就瞪了他一眼,手里的鸡毛掸子差点挥过来:“哪有你说话的份!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小子,懂什么!也配插嘴?清沅问你了吗?”

沈砚舟吓得赶紧低下头,脸涨得通红,后背的汗一下子就凉透了。他知道自己逾矩了,下人是不能随便打断主子说话的。

苏仲远却愣了一下,看向他:“你认识?还知道药性?”

沈砚舟抿着唇,不敢应声,手指紧紧抠着药罐的边缘,指甲都发白了。

苏清沅却好奇地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她的辫子上还系着个小小的银铃铛,一动就叮当作响。“你怎么知道的呀?我爹爹还没教我呢。你尝过吗?真的像地瓜吗?”小姑娘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亮晶晶的,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纯粹的好奇。

沈砚舟的心怦怦直跳,小声说:“我……我听师傅您跟客人说过。前几天晾晒时,不小心碰到嘴里一点,就记住了。”

苏仲远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些探究。那天下午,他把沈砚舟叫到书房,考了他几个药名,没想到这孩子竟然都答上来了,有些甚至能说出简单的药性——比如甘草能调和诸药,生姜能温中止呕。原来他平日里干杂活时,总竖着耳朵听苏仲远讲医论、认药材,偷偷记在心里,还把药柜上的标签一个个描下来,用树枝在地上反复写。

“是块好料子。”苏仲远叹了口气,对王氏说,“往后让他跟清沅一起读书吧,多认些字,也能帮着抄抄药方。总不能一辈子只当个药童。”

王氏一百个不愿意,嘟囔着:“一个买来的奴才,读什么书?白费米粮!有那钱还不如给清沅买块花布做新衣裳。”但苏仲远向来温和却有主意,他定了的事,王氏争了几句,终究还是依了。

于是,沈砚舟的日子里多了些光亮。每天干完活,他就能去书房,和苏清沅一起跟着镇上的老秀才念书。苏清沅性子活泼,像只小麻雀,总爱缠着他问东问西。起初他很拘谨,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她,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但小姑娘没什么架子,会把自己的点心分给他一半——那是镇上最有名的“稻香村”的梅花糕,甜糯糯的,带着桂花的香;会在他被先生罚背书时偷偷给他递纸条,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开头的句子;会在他不小心被墨汁弄脏衣服时,拿出自己的帕子帮他擦,说“我娘说墨渍能洗掉的”。

时光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薄荷绿了又黄,金银花谢了又开,药圃里的艾草割了一茬又一茬。他从一个瘦小的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肩膀宽了,声音也变粗了;她也从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长开了,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着蜜。

“沈砚舟?你挑完了没有?客人都等急了!”王氏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带着不耐烦,还夹杂着算盘珠子的碰撞声。

沈砚舟回过神,赶紧把挑好的金银花装进纸包,纸是上好的桑皮纸,透着淡淡的米白色,是师傅特意留着给客人装药的。他快步走出去,纸包在手里轻轻晃着,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给。”他把纸包放在柜台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王氏称了称,又倒出来数了数,嘟囔了几句“斤两够不够”“有没有混进去碎渣”,才不情不愿地递给那位等着的客人,脸上堆起假笑:“张大爷,慢走啊,下次再来。”

沈砚舟没作声,转身去后院挑水。水井在院子角落,井口用青石砌着,边缘被绳子磨出了深深的凹槽。他拿起扁担,那扁担是枣木的,被他磨得油光发亮,两头的铁钩也有些弯了。他勾住两只水桶,往井里一放,左右晃了晃,满满两桶水就提了上来。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挑着水稳稳地往水缸走,水珠顺着桶沿晃出来,滴在地上,很快就被晒干,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水墨画里的淡墨。

刚把水缸灌满,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清脆的笑声,像风铃一样,叮叮当当的,一下子就驱散了午后的沉闷。

沈砚舟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扁担差点没握住。他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苏清沅提着个竹篮,从外面跑进来,头上的青色发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像只停在发间的蝴蝶。她穿着件淡绿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细碎的白茉莉,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王氏亲手绣的。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笑意,嘴角还沾着点粉色的渍——像是刚吃过果子。

“爹爹,娘,我回来了!”她脆生生地喊着,跑到王氏身边,献宝似的把竹篮递过去,“娘,你看我买了什么?东街李婶家新摘的梅子,红通通的,可酸了,我尝了一个,酸得牙都快掉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嘴馋。”王氏嘴上嗔怪着,眼里却带着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把那点粉色的渍擦掉了,“外面日头大,怎么不多带个帷帽?晒黑了看将来谁要你。”

“哎呀,不热嘛。”苏清沅撒娇道,身子轻轻晃了晃王氏的胳膊,像只撒娇的小猫。她的目光一转,看到了站在水缸边的沈砚舟,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提着竹篮就快步跑了过来,“沈砚舟,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油纸是用油浸过的,透着点微黄,上面还印着“张记点心铺”的小戳。她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指尖带着点篮子里梅子的清香:“刚出炉的绿豆糕,我特意让张记的掌柜多放了些糖。你刚才挑水肯定累了,快尝尝,可甜了。”

沈砚舟看着她递过来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甲盖上透着淡淡的粉色,和他布满薄茧、沾着泥土的手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不用了,小姐,我不饿。刚……刚喝了水。”

“拿着呀。”苏清沅把油纸包往他手里塞,语气带着点小坚持,“我知道你肯定没吃饱,早上娘给你盛的粥就那么一点点。快拿着,不然我就扔了哦。”她说着,作势要往旁边的泥地里扔。

沈砚舟赶紧接住,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像有电流窜过,麻酥酥的,他的手猛地一颤,油纸包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攥紧,低声道:“谢谢小姐。”

“谢什么呀。”苏清沅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弯得更厉害了,“对了,先生今天留的《伤寒论》注解,你抄完了吗?我有几个地方不太懂,想问问你。就是‘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那句,先生说这里的‘中风’不是咱们说的中风,我总绕不过来。”

“……抄完了,在书房里。”沈砚舟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脂粉味,是她常去药圃里摘的白兰花,被她放在香袋里带在身上的味道。

“那太好了,等你歇会儿,我们一起去看?”她歪着头问,发带垂在肩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嗯。”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油纸包,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王氏在一旁看着,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干咳了一声:“清沅,回来就别疯跑了,像什么样子。去把你爹的茶换了,他那杯都凉透了。”

“哦,好。”苏清沅应了一声,又对沈砚舟眨了眨眼,像只调皮的小狐狸,才转身往堂屋走去。她的裙摆扫过地上的薄荷叶子,带起一阵清香,飘到沈砚舟鼻尖。

沈砚舟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温热的油纸包,手心都出汗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脚,又看了看手里的绿豆糕,喉结又动了动,转身快步走向柴房。他怕再待下去,自己的脸红得会被人看出来。

柴房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照在堆着的柴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把绿豆糕放在草堆上,摊开手心,刚才被她碰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像烙在皮肤上一样。

他靠着柴堆坐下,双手抱住膝盖,看着那包绿豆糕。油纸包上印着的“张记”小戳,他认得,那是镇上最贵的点心铺,一块绿豆糕要两个铜板,他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小姐……清沅……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品尝一味珍贵的药材,带着点甜,又带着点涩。

他知道自己和她不一样。她是回春堂的大小姐,是苏先生的掌上明珠,将来要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许是镇上秀才的儿子,或许是县里官老爷的侄子,总之是个能配得上她的、干干净净的读书人,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用像他这样,每天干粗活,吃冷饭,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而他,只是一个被卖掉的药童,是奴才,是下人。他的命,是师傅用半袋米换来的,他能活着,能有口饭吃,能认字,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身份,更是一道看不见却跨不过去的鸿沟。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得着吗?摸不着的。他顶多,只能是那个站在地上,远远看着月亮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像把药渣倒进垃圾堆一样,用力压下去。他拿起绿豆糕,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绿豆糕是浅绿色的,被切成了小小的方块,上面还印着梅花的花纹,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薄荷味,很好闻。

他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像喝了蜜水一样。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舍不得咽得太快,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份甜味留得久一点。吃到最后一块时,他犹豫了一下,用纸包好,小心地揣进怀里。他想留着,等晚上抄书的时候再吃,就像留着一点念想,能让漫漫长夜不那么难熬。

窗外,蝉鸣声声,不知疲倦地叫着,像是在为这个炎热的夏天伴奏。薄荷在阳光下安静地躺着,散发着清凉的香气,和他怀里绿豆糕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他心慌意乱又莫名心安的气息。

这个夏天,似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依旧炎热,依旧有做不完的活,依旧要听师母的念叨。可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就像药圃里悄悄埋下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一点嫩芽,让人既期待,又惶恐。

沈砚舟靠在柴堆上,闭上眼睛,嘴角还残留着绿豆糕的甜味。他想,就这样吧,能偶尔吃到她给的点心,能和她一起在书房读书,能远远看着她笑,就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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