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空气里的腿被一个温热略带粗糙的大手覆住，她顺着他的目光向下。
在自己并拢侧搭在身侧的大腿外侧，在那截睡裤下方，赫然有一块青紫色的痕迹。白皙的肤色上格外突兀，更显骇人可怖。
任慕愣了又愣，足足用了几秒才后知后觉，难怪昨晚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总觉得腿疼。
她目光有些发虚，悄悄瞅他一眼，装作无所谓地上手摸了摸，“没事，可能就是磕到哪里了。”
她试图应付过去，同时将睡裤往下扯了扯。
可任霁却开始不依不饶，他坐下，手依旧摁着她的腿，眸光冷冽，“说清楚，在哪儿磕的？”
任慕和他对视一眼，很快就别开了目光。
她看出来了，他不信她的话。
她垂头，收回身体转去另一头，低声，“你别问了……”
任慕坐在自己那头的床边，脚从床上伸下去，穿到了鞋子里。听到旁边的动静，她扭头，见任霁大步迈出了房间。
她喟叹一声，收回视线，抬手轻轻拂过自己受伤的腿侧。
……
镜子里的自己真的不能再丑一点了。
这是任慕走到洗漱台镜子前的第一想法。顶着一张明显被打过的憔悴的脸，也不知道要怎么出门见人了。
她拿过牙刷，往上挤了点牙膏，木然机械地进行着刷牙的动作。
刚刚结束漱口，房门就再一次被推开了，她朝那头望去，见任霁手里多了一个长条的小盒子。
没等她开口，任霁出声，“洗脸了吗？”
“马上洗。”
“洗吧，洗完给你涂药。”
任霁绕过卫生间走去了卧室。任慕反应有点迟钝，刚要不解地问涂什么药，却在看到镜子里的时候顿悟，没再多嘴，弯腰开始洗脸。
或许是根据水流声判断的，等她洗净用毛巾擦脸的时候，任霁就又走了进来。她通过镜子看他，看到站到自己身边拆包装盒的动作。
将毛巾挂上后，任慕伸手要将那拧开盖子的药膏接过，可还没碰到，就被任霁躲了下。
“我来。”
任慕将胳膊垂下，微微将头昂起。
任霁往指尖上挤了黄豆大小的乳白色的药膏，动作轻柔地揉在了她的额头上，一点一点打着转。
这种无言安静的氛围很容易使两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伤势上，于是任霁主动开口，将两人的思绪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等会儿下楼先简单吃一点，午餐比较全，翻着看一看。”他说着，左手从兜里掏出了他的手机递给她，“想吃冰激凌吗？对饭菜实在没胃口的话可以叫个冰激凌蛋糕的外送。”
起初任慕还想委婉拒绝，因为对她来讲吃什么都一样，但在听到冰激凌蛋糕这五个字的时候，她倏地起了兴趣，似乎味觉已经感受到了那冰凉奶香的口感。
于是她抬头，笑着点了点头。
任霁也弯唇。
额头抹好后他将她牵回了卧室，两人坐在床边，任霁抬起她的左腿将其搭在了自己腿上，如刚才的步骤一样，轻缓地往淤青上抹着药膏。
而任慕则拿着他的手机，低头翻找冰激凌蛋糕的配送。
蛋糕配送需要两个小时，在这等待期间，两人去了楼下客厅。今天的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一个佣人都没在，不用问，任慕也知道一定是哥哥提前打好了招呼。
他买的早餐着实不少，在餐桌上摆着，粗略算来足够一家人一起的分量。任慕从里边挑了块带火腿的三明治，任霁则选择吃那个饭团，简单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在电视的背景音中，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吃东西。
“这两天没事我陪你去商场转转，看看开学需要买什么。”任霁说。
任慕拿着三明治的手指微微回缩，“我、我没什么要买的。”
任霁转头看她，“怎么会没东西买，最基本的难道不要买几件衣服？”他思索着，“女生应该想学化妆吧，军训也要防晒，商场一楼那些是不是就是卖化妆品的？”
任慕摇头，快速嚼了嚼口中的黄瓜片，“我不用的，那些很贵……”
任霁：“贵能贵到哪儿去。”
任慕不知道能说什么，缄默地低头咬了一口三明治。
她虽然没画过妆，但高三那时经常听前桌女生提及新购入的彩妆，一块小小的、跟掌心差不多的东西就要几百块，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护肤品也贵得吓人。
她从没有想过会化妆打扮，这些昂贵的消耗品，她实在是无福消受。
至于衣服，也不是必需。她是没有什么好的，可也不是不能穿。
何况现在任慕连学费和生活费要怎么来都还不知道，和任兴志又闹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他能看在于岚的面上对她网开一面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她又有什么脸去朝他要生活费和学费呢。
不过哥哥说得也没错，既然确定了开学时间，那她也是时候该做提前准备了。
最近天气正是炎热，幸好冰激凌蛋糕送过来也还硬着，软硬适中，正是开盒即食的最佳状态。
甜甜的冰激凌进了胃里，任慕低落的心情似乎都受此影响有了些许好转，可也只是一瞬。因为下一秒，她就又被那股窒息席卷。
这次的海浪好像比以往都大，随风直直灌入她的鼻腔和口里……
吃过蛋糕也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任霁有问她想不想出去转转，这个时间的阳光也不会太强。任慕只看了眼进门方向，便摇摇头回绝了。
她借口说她累。
但其实她只是害怕，害怕又像昨天一样。她只想躲，躲进房间里，躲进被子里，躲进大海里。
那样就不会再有令她恐惧的事了。
任霁听后尊重了她的选择，不过看样子他还是想带她出去，所以紧接着便改口说了明天。
“好。”任慕答应，她从沙发上起身，“哥，我有点累了，回去躺会儿。”
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起身，“困了吗，我陪你。”
任慕摇摇头，“我自己就行。”
她朝他挤出一个让自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笑容。
说完她不再等待他的回答，转身径直离开了。
眼泪总是毫无征兆地落下，就比如现在。
明明没有任何事物刺激她，甚至单论今天来讲，还全都是会让她幸福的事，哥哥的陪伴，好吃的三明治，甜甜的冰激凌，清净没有旁人的别墅。
明明这一切都很好，可她还是在走进卧室的刹那，还是面无表情地砸下了一滴泪。
……
如果任慕知道今晚于岚和任兴志回来吃晚饭，那她一定会庆幸她提前回了房间的选择。
等于岚和任兴志进入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安静坐在沙发中央看手机的任霁。因为知道他们晚上会回来，所以佣人也提前来准备了晚餐，时间卡的正好，餐桌很快就被摆满了。
于岚刚要喊任霁去吃饭，却见他抬步就要朝楼上走，她喊，“干嘛去啊，吃饭了。”
“喊任慕。”
“……”于岚和任兴志对视一眼。
任霁走到任慕卧室门口，敲了两下后推开，见屋内光线暗淡，窗帘依旧拉着。他拐进，放眼一看，床上被子鼓起了一块，一个小脑袋从上方探了出来。
他坐到她床边，伸手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饿不饿，要不要下去吃点？”
任慕摇头。
任霁摸摸她的头发，“想吃冰激凌蛋糕？等下我给你拿上来，在卧室吃，好不好？”
这下任慕点头。
任霁托着她的脸，俯身在她唇边吻了下，鼻尖相贴，他低声，“那等哥哥一会儿，想吃什么给我发微信。”
任霁退出了她的卧室，将门带上，那屋内又恢复了原样。
他去了餐厅，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就自顾地夹了口菜。
他犹像个没事人一样，然而对面那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于岚放下手机，若有似无地去看任霁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然后就又望了眼楼梯方向。
“她不吃？”
任霁摇头，继续夹菜。
于岚也拿起了筷子，问道：“你知道她被F大录取了？”
“嗯。”
“你帮她选来着？”
闻声任霁抬头，直直地看着面对面的中年女人，他态度莫测，“有问题吗？”
于岚稍怔，嘴巴张了张，然后翻了个白眼，“我说有问题了吗，我不就问问，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任兴志笑着圆场，伸手碰碰于岚的小臂，“没火气没火气，儿子就是问问，好好说哈哈哈。”
于岚没好气地瞪了任霁一眼，不再进行这个话题，继续说，“诶，等周四去参加酒会，就上回跟你提的那个，你记着点，我可提前跟你说了，别到时候又说有事推三阻四的啊。”
任霁不紧不慢地吃着菜，不急着回答，慢吞吞地嚼。就在于岚有些等不及又要开口的时候，他忽地出声，动作又有几分散漫。
“去也行，给我点钱。”
听了这话于岚不仅没恼，反倒笑了声，嗔道：“臭小子，就知道跟你妈要钱。”
对于于岚来讲，任霁和她要钱是最不值一提的。
她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不会拿着钱去做违法乱纪的事，至于用途她也不会多问，毕竟从教育方面来讲，她也完全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家长。
接下来的晚饭任霁就不再说话了，只无声闷头扒饭。于岚和任兴志的聊天声也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于岚：“海岸那个项目快开标了吧？”
任兴志：“嗯，下周三。”
于岚手搭在餐桌边，微抬想了下，扭头，“那正好不跟小韶的婚礼发生冲突，要不然从S市赶回来还要急急忙忙地操心这事，还不够忙的。”
任兴志：“是啊，这次不着急，咱们还能借此玩玩，那边风景不错。”
“你们要去S市？”
任霁倏地出声。
于岚视线挪到他脸上，“对啊，周末，你小韶阿姨不是要结婚了吗，在S市办。”
S市是距离北城很远的一座城市，飞机也要三四个小时，但有着北城没有的独特风景，亦是举办婚礼的绝佳地点。也难怪于岚说什么急急忙忙，要是飞去那里参加好朋友的婚礼，来回没个三天是下不来的。
况且等晚饭后于岚给他打了很大一笔钱过来，几乎是他预想的两倍，想来还有她要离家几天的缘故。
这种忙于工作应酬而给钱的行为多年来简直毫无二致，或许在于岚心里，这是一种最实际且做得到的补偿方式。
要是放在任霁小时候，他恐怕会不情不愿，从心底里选择母亲的陪伴。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拿到今天来讲，他只会毫不犹豫地收下这笔“巨款”，同时又喜于他们不在家的这个现实。
晚饭过后，今日的于岚和任兴志很悠闲，去了小区遛弯。而任霁则遵循他刚刚的承诺，从冰箱里切了一块冰激凌蛋糕，端在手里去了楼上。
彼时的任慕也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倚在床头滑动无聊的手机屏幕。
听到开门声，她直起身体。
看到任霁的身影，她很快开口，“阿姨呢？”
“他们出去散步了。”任霁拿着蛋糕走去了书桌那头，“过来。”
任慕掀开被子，听话地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接过了任霁递过来的叉子，从蛋糕率先软化掉的边缘挖了点，抬手朝任霁嘴边送去。
待任霁吃掉，她问，“你怎么就拿了一块？”
“吃饭吃饱了。”
任霁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从桌上拿过药膏，又将她的腿抬起放到了自己腿上，重复上午的步骤，低头仔细给她涂抹。
“周四晚上我要跟我妈去参加个酒会。”
“周四？”任慕摁了下手机，“后天？”她笑，“那你是不是要穿那件新买的西服了？”
任霁看她一眼，轻笑，“想看？”
任慕格外认真地点头。
“那到时候你帮我打领带？”
“好。”
帮哥哥做这些小事，她总是乐此不疲。
*
次日。
因为答应了任霁今天要去商场转转，所以任慕没有故意赖床，而午饭两人也选择去商场解决。毕竟对于任慕这种没什么胃口的人来讲，尽管家里佣人做饭再好吃，那也总会吃腻的。
任霁由着她选，然而任慕在商场标识牌前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犹犹豫豫地指了下右下角的麻辣香锅店。
听后任霁失笑，拉着她抬步就走，调侃，“你还真是会省钱。”
任慕弱弱狡辩，“我是想吃些辣辣的东西，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任霁转头，“不是因为省钱？”
任慕知道哥哥不喜欢看她太过“精打细算”的样子，于是摇头，说不是。
任霁把她头上为了遮淤青而戴的鸭舌帽帽檐往上翘了翘，弯腰差不多和她平视，“那等吃完了哥哥就带你去买衣服。”
“……”任慕和他对视须臾，最终点了头。
一顿味道不错的麻辣香锅，搭配解辣解腻的冰饮，让任慕的味蕾活跃了起来，虽然吃得也不算多，但起码足够维持生命。
结束后两人便去了楼下女装品牌较多的楼层。
任霁是不懂女装品牌的，所以但凡从外面展示橱窗上看着不错，还算适合任慕的店，他就都拉着她进去转了转。
而任慕，虽然这些都是她这个年龄段的品牌，但商场里的这些服装店她是从来没有进去过的，至于其中也只有买不起这一点原因，所以她压根不敢进去。
很显然，她这个困惑对于任霁来讲聊胜于无。
他在货架前转了转，见一旁跟着的销售欲言又止，便开口：“有没有适合她穿的？”
销售扬了一个笑。
早在他们闲逛的时候，她就已经将任霁和任慕从头到脚打量过了，只不过打量了半天，也没有对对方经济实力的判断。
单看男生，通过他身上那些不明显的大牌logo足以初步分辨，再看女生，单看穿着只能说十分朴素。可……她又看向了两人亲密的挽手姿势，以及女生那肢体动作中明显的对男生的依赖。
还真是难倒她这个金牌销售了。
“想买哪类衣服呢？有预算吗？”销售笑着问。
任霁转头。
任慕头稍稍抬起一点，看了眼任霁，而后对上销售的眼睛，声音不高，“就T恤和裤子，预算……”
“没预算。”任霁接过话，“适合她就行。”
销售笑容深了点，伸手示意他们往里走，“这妹妹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我帮你搭配几身，绝对适合你。”
“……”
贵的衣服穿在身上效果绝对是不一样的，任慕不可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她穿着由销售为她挑选的衣服，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站到镜子前，任霁也从沙发上起身走了过来，他笑，帮她理了理头发。
他在看她，而她却在看镜子中怯懦的自己、和耀眼的哥哥。
任慕看在外人眼里的他们两个，也就在此时，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她忽然觉得任霁身边应该站一个同样绚丽的女孩子才对，就像……孟惜南那样的。
自从上次从游乐园分别后，孟惜南有找她聊过天，但也只是一次而已。
聊天的切入先是女孩子间常规的话题，譬如最近很火的某部古装仙侠剧，就恰好她也看了一点，所以很顺利地没有使其冷场。至于这场聊天的最后，自然又被孟惜南引到了任霁身上。
她问她，【你哥在干嘛呢？】
任慕转头看了眼正站在身前给自己吹头发的任霁，敲字，【他应该在他房间。】
孟惜南是个很有魅力的女生。
当然任慕指的是她的朋友圈，毕竟现实生活中她们并没有见过几次，不熟悉自然谈不上判断。孟惜南的朋友圈很丰富，风景照自拍照旅行照日常照，她的生活多姿多彩，生活气息浓厚，很难不让人羡慕。
任慕想，哥哥应该也看得到。
脸颊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一道声音传到她耳畔，“看傻了？”
任慕收回飘走的思绪，眼前依旧是落地镜里并肩而站的他们，任霁正噙笑侧站望着她。
他说：“再看看别的？”
任慕点头。
除了较为日常休闲的T恤裤子以外，任霁还给她挑了件很漂亮也很贵的裙子。她拿进试衣间的时候，有偷偷看过上边的价签。
原本任慕想以不喜欢为借口，可任霁却在看到换上裙子的她后果断点头。
她张张口，看销售喜笑颜开地离开去打包衣服，她走近任霁，小声，“哥，其实……”
“很漂亮，到时候把这帽子摘了就行。”他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继而他又道，“等我们去玩的时候你就可以穿这个。”
玩？？任慕看他脸上那喜悦的笑。
这条裙子最终还是被任霁买了下来，他手里提着两个纸袋子，同她一起走出了这家服装店。
刚刚迈出去，任慕就忍不住好奇，“我们要去玩吗？”
“嗯，去W市，想不想？”任霁拉着她的手问。
任慕思忖了下，迟疑道：“可是那里不近的，一天来回是不是太急了？”
任霁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今天的面部表情一直很柔和。
他将她拉到了一个不会挡路且无人的边角处，半倚在栏杆上，对她道：“这周末他们要去S市参加婚礼，要去两三天左右，所以我想咱们也出去玩。”
任慕自然知道这话里的他们指的是于岚和任兴志。
去W市的话那一定是要去看海了。
这事对她来讲有些突然，以至于一时间她没有反应，只盯着某处想些什么。
“想不想看海？”任霁见她没反应，捏了捏她的手掌，“放心，他们不会知道的。”
这话似乎给她注射了一只安心剂。
任慕抬睫，看哥哥幽深的眼眸，在对视中她弯起唇角，朝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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