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倾盆大雨,似乎也浇熄了钟杳杳心里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去三班门口徘徊过,也再没有刻意制造过任何“偶遇”。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
她的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墙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她和黎珈妤所在的五班,是按部就班的上课、写作业、和新同学慢慢熟悉起来的平淡日常;另一半,是蒋随舟所在的三班,是那个她只敢在走廊里匆匆一瞥,却不敢靠近的,属于他的,崭新而热闹的世界。
她听说,他在三班人缘很好,很快就成了班长。她听说,他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了言,冷静沉稳,引来无数关注。她还听说,林微雨组织的学习小组,他每次都会参加。
这些“听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时不时就扎一下她的心。她只能假装不在意,把头埋得更深,用一道道复杂的数学题和一个个拗口的英文单词,来填满所有胡思乱想的空隙。
“杳杳!发什么呆呢?周五下午的班级篮球赛,你去看吗?”午休时,黎珈妤拿着一张画得花里胡哨的海报,凑到她面前。
“篮球赛?”钟杳杳的眼皮跳了一下。
“对啊!高一年级的班级循环赛,我们五班对三班!重头戏啊!”黎珈妤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说了,对手实力强劲,尤其是三班的蒋随舟,初中就是校队的,我们必须去给咱们班加油打气,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五班对三班。
蒋随舟。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让钟杳杳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去看他打球吗?
去看那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意气风发的他吗?去看他被无数女生的目光和尖叫所包围的场景吗?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拒绝。那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是去围观一件曾经属于自己的珍宝,如今被公开展览,引来无数人的觊觎,而自己,只是一个买了门票的普通游客。
“我……我下午还有几张卷子没做完,就不去了吧”,她垂下眼眸,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黎珈妤看穿了她的伪装,把海报往她桌上一拍,双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钟杳杳!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你不去,不正合了某些人的意?你不去,球场边上就全都是给蒋随舟加油的了,我们五班的男生多没面子啊!再说了,你这是承认自己输了吗?还没上战场呢,就先当了逃兵?”
最后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钟杳杳的痛处。
是啊,她在躲什么呢?她和他又没有吵架,甚至没有正式地说过一句重话。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猜测和难过。她这样躲着,不正像一个被抛弃后自怨自艾的可怜虫吗?
凭什么?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涌了上来。
“……谁说我不去了?”她抬起头,从黎珈妤手里抢过那张海报,语气生硬地说,“我当然要去!我还要给我们班喊加油喊得最大声!”
黎珈妤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花,用力抱了她一下:“这才对嘛!我们杳杳就该是这个样子!”
钟杳杳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是,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因为这个决定,不受控制地,悄悄加速了跳动。既有奔赴刑场般的恐惧,又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待。
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整个高一年级都沸腾了。
云海一中的室外篮球场,瞬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独有的、混杂着青草与汗水的气息。
钟杳杳被黎珈妤拉着,好不容易才在靠近球场中线的位置挤到了一个空隙。周围全是兴奋的脸庞,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快看快看!三班的蒋随舟出来了!”
“哇!他穿球衣也太帅了吧!那个7号就是他!”
“听说他打球超厉害的,初中就拿过市里的奖!”
钟杳杳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蒋随舟正和宋南乔一起,从球场的另一端走过来。他换上了一身红色的7号球衣,红与白的配色,衬得他皮肤愈发冷白。宽松的运动短裤下,露出线条流畅、肌肉匀称的小腿,充满了少年人的力量感。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平日里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清冷的眼眸,此刻在阳光下,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锐利。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安静看书的少年,而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钟杳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微雨。
她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挤在人群里,而是站在三班的休息区,手里拿着几瓶矿泉水和毛巾,俨然一副后勤负责人的模样。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喧闹的球场边,显得格外文静柔美。她正微笑着和蒋随舟说着什么,然后自然地递了一瓶水过去。
蒋随舟接了过来,拧开喝了一口,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熟稔自然的姿态,刺痛了钟杳杳的眼睛。
看,她果然来了。而且,是以一个比“观众”更亲近的身份。
黎珈妤也注意到了,她撇了撇嘴,在钟杳杳耳边小声吐槽:“看见没,有些人,段位就是高,知道怎么不动声色地宣示主权。”
钟杳杳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哔——”
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球场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五班的男生们虽然也很努力,但在以蒋随舟和宋南乔为核心的三班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蒋随舟像是球场上的王者。
他时而如猎豹般迅猛地断球快攻,轻松上篮得分;时而又展现出惊人的弹跳力,在篮下抢得关键的篮板球。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潇洒。每一次进球,都能引爆全场的尖叫。
“蒋随舟!加油!”
“7号好帅啊!”
钟杳杳站在一片为他而起的声浪中,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她努力地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班的同学身上,想为他们加油。可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红色的7号身影所吸引。
她看着他奔跑,跳跃,投篮。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地板上,折射出破碎的阳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充满张扬生命力的蒋随舟。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有为他精彩表现而感到的一丝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排挤在外的疏离感。
原来,他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光芒万丈。原来,没有她在身边,他的世界,一样精彩纷呈。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终场前一分钟,五班凭借顽强的毅力,竟然将比分追平了。球权在三班手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最后一攻,必然会交到蒋随舟手上。
整个球场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钟杳杳也屏住了呼吸,她的手心全是汗,目光死死地锁住那个运着球,寻找机会的身影。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五班的防守队员死死地贴着蒋随舟,不给他一丝出手的空间。就在计时器即将归零的最后三秒,蒋随舟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开了对手,在距离三分线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猛地起跳!
他的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道完美的弧线,手腕轻轻一抖,橙红色的篮球带着全场的期望,脱手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空心入网!
“哔——”
终场哨声同时响起!
绝杀!
沉寂了两秒之后,整个球场像是被引爆的炸药桶,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进了!三分绝杀!”
“蒋随舟!蒋随舟!蒋随舟!”
黎珈妤激动地抓着钟杳杳的胳膊用力摇晃:“天哪!太帅了!这球简直神了!”
而钟杳杳,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篮球入网的那一刻,在所有人都在看球、欢呼的时候,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刚刚落地的人。
在震天的狂潮中,蒋随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振臂欢呼,也没有立刻冲向他的队友。
他喘着气,汗水浸透了额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目光越过蜂拥而上的队友,越过前排雀跃的林微雨,精准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人海,穿透了嘈杂的声浪,像一枚蓄谋已久的子弹,不偏不倚地,射向了钟杳杳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的目光,与她惊慌失措的眼神,在空中死死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围所有疯狂尖叫的女生,所有激动挥舞的手臂,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化作了模糊不清的背景板。在钟杳杳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他。
只剩下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狂喜,也没有被簇拥的骄傲。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却又莫名熟悉的情绪。有疲惫,有探寻,有一闪而过的,仿佛积压了很久的郁气。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用眼神质问她:你看见了吗?
看见我进球了吗?
还是在问:这段时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钟杳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捏住了,瞬间停止了跳动。一秒后,又以一种雷鸣般的、完全失控的频率,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砰!砰!砰!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四肢百骸都泛起了一阵酥麻。
就是这个瞬间。
心跳,彻底失控。
这个对视,短暂得不过两三秒。
宋南乔他们已经兴奋地冲了过来,一把将蒋随舟抱住,兴奋地揉着他的头发。他的视线被迫中断,那条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感知的电波,也“滋啦”一声被切断了。
世界的声音,轰然回到了钟杳杳的耳朵里。
“蒋随舟!你好棒啊!”
“学长看我了!他刚刚是不是在看我这边?”
“啊啊啊他刚刚那个眼神!我死了!”
女孩子们兴奋到破音的尖叫,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鼓膜。
*刺耳*。
这是钟杳杳第一次觉得,这些为蒋随舟而起的欢呼,是如此的刺耳。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初中打比赛的时候,也有很多女生为他尖叫。但那时候,她总是骄傲地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帮他拿着水和毛巾。比赛一结束,他会拨开所有人,径直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里的水,仰头灌下,喉结滚动。他会用带着汗气的毛巾胡乱擦一把脸,然后对她露出一个只有她能看懂的、带着点邀功意味的笑。
那时候的尖叫,对她来说,是背景音乐,是为他们共同的胜利而奏响的赞歌。因为她知道,在万众瞩目之下,他的目光,最终只会为她一个人停留。
可是现在呢?
现在,她被淹没在成百上千个为他尖叫的女生之中,成为了最普通的一个。她手里没有为他准备的水,身边也没有为她预留的位置。他那个短暂的、意蕴不明的眼神,或许只是在人群中无意识地扫过,却足以让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女孩,产生“他在看我”的错觉。
她不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例外了。
这个认知,比之前任何一次的失落,都来得更加清晰,更加残忍。
刚刚那个失控的心跳,那瞬间的悸动,此刻都化作了巨大的酸涩与狼狈。原来,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地让她辛苦筑起的防线,溃不成军。
“杳杳?杳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黎珈妤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钟杳杳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就是……人太多了,有点闷。”
她看着被队友们簇拥着走向休息区的蒋随舟,看着林微雨第一时间迎上去,递上干净的毛巾。他们站在一起,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裙如雪,在夕阳的余晖下,竟是说不出的登对。
钟杳杳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先回教室了”,她拨开人群,几乎是逃也似的,逆着庆祝的人流,仓皇地离开了这片属于胜利者的狂欢之地。
身后是经久不息的欢呼,身前是空无一人的走廊。
钟杳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里那颗失控的心,还在狂跳不止。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一阵阵铺天盖地、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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