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下马尼拉之行后,苏晚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某个隐秘的切换键。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的“绿茵蓝图”掌舵人,处理公务,出席活动,与江昊然约会,一切如常。甚至,在江昊然面前,她也刻意维持着一种冷静和从容,不愿让他看出自己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波澜。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一种深切的、源于本能的不安,正像藤蔓一样,在她内心最隐蔽的角落悄然滋生、缠绕。对“家”这个概念的复杂感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隐痛,并不会因为理性的说服和情感的慰藉就轻易消散。
(起)
这种隐忧,首先体现在一些细微的行为改变上。
她开始不自觉地搜集关于菲律宾,特别是马尼拉华人富豪圈的信息。不是浮光掠影的旅游攻略,而是更深层的——家族企业的经营模式、社交圈的潜规则、尤其是那些老牌华商家族的婚恋观念和对待子女伴侣的传统态度。网络上的信息碎片化且真伪难辨,但拼凑起来的图景,足以让她感受到那个世界的森严壁垒与无形压力。
她甚至在一个深夜,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江氏集团(菲律宾总部)的官方网站。网页设计庄重奢华,介绍文字透着历经数代沉淀的厚重与权威。董事会成员名单上,江昊然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头衔是一长串令人望而生畏的职务,照片上的老人眼神锐利,不怒自威。仅仅是隔着屏幕,苏晚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属于传统大家长的强大气场。
她迅速关掉了网页,仿佛被那目光灼伤。心脏在寂静的夜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白天,她路过奢侈品店橱窗,看到里面陈列着适合中年贵妇的顶级珠宝和丝巾,会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思考着见面礼的选择。但下一秒,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便会涌上心头——她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地去讨好、去迎合一个素未谋面、可能带着预设偏见来审视她的家庭?她苏晚的价值,难道需要靠这些外在的物什来证明吗?
这种纠结与拉扯,消耗着她本就不算充沛的心力。
(承)
隐忧的第二次具象化,来自一次与周明辉的偶然交谈。
在一次协会活动后的便餐中,周明辉关切地问起她和江昊然的近况。苏晚斟酌着词句,提到了即将到来的马尼拉之行。
周明辉闻言,放下了筷子,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小晚,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夫,有些话,我得提醒你。”
苏晚的心微微一沉:“姐夫,您说。”
“江家在马尼拉,乃至整个菲律宾的华人商圈,都是这个。”周明辉竖了竖大拇指,语气凝重,“树大根深,规矩也多。江老爷子白手起家,性格极其强势,说一不二,对子女的期望很高,控制欲……也不弱。昊然是他最出色的儿子,也是内定的接班人,他的婚姻,在老爷子眼里,恐怕不仅仅是个人感情问题,更关系到家族的未来。”
他看了看苏晚瞬间绷紧的唇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能力强,性子也傲。但那个环境……和我们这边不太一样。有些观念,根深蒂固。你这次去,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遇到一些……嗯,不太习惯的场面,或者听到一些不那么中听的话。”
周明辉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苏晚内心深处那个名为“恐惧”的潘多拉魔盒。王总之前的暗示还带着几分隔岸观火的模糊,而周明辉的提醒,则直接而具体地指向了问题的核心——控制,规矩,家族利益高于个人情感。
这正是她潜意识里最抗拒、也最恐惧的东西。她拼命从寿江那个充斥着父权暴力和冷漠规训的原生家庭逃离,用尽血泪才挣得今日的独立与自由。难道如今,要因为一段感情,主动走入另一个可能更加庞大、更加无形的“牢笼”?
(转)
这种日益加剧的隐忧,甚至开始影响她与江昊然之间的相处。
一次,他们打完球,在俱乐部餐厅吃晚餐。江昊然心情颇佳,谈起马尼拉家中的一些趣事,提到他母亲喜欢收藏古董瓷器,他父亲则对雪茄和威士忌颇有研究。
“我已经让管家把客房重新布置了一下,你会喜欢那个露台的,能看到整个花园。”江昊然语气自然,带着安排妥当的笃定。
然而,“客房”、“管家”、“布置”这些词汇,听在苏晚耳中,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她感到自己仿佛一个即将被检阅的物件,行程、住宿、甚至喜好,都被妥帖地安排在一个既定的框架内。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勾起了她某些不快的回忆。
她握着刀叉的手微微收紧,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疏离:“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住酒店就可以,也方便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
江昊然正在切牛排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敏锐地看向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住酒店?为什么?家里有足够的房间,而且更安全方便。”
“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苏晚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低,“那是你的家,我一个外人……”
“苏晚。”江昊然打断她,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不是外人。”
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但他们这一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苏晚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江昊然的安排本是出于好意和亲近。但她控制不住内心那股汹涌的、想要划清界限、保护自己独立空间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我的意思是,我怕打扰到伯父伯母的清净……”
“我父母既然邀请你去,就不会觉得打扰。”江昊然的目光依旧紧锁着她,带着审视和一丝不解,“苏晚,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或者说,你在抗拒什么?”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让苏晚无处可逃。
她张了张嘴,那些关于原生家庭的阴影、对失去自主权的恐惧、对豪门规则的戒备……在喉咙里翻滚,却最终没能说出口。她该如何向他解释,那份深植于骨髓里的、对“家庭”这个形式本身的不信任?
最终,她只是垂下眼帘,轻声说:“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就按你安排的来吧。”
江昊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但眸色深沉,显然并未完全接受她的解释。
(合)
那顿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别扭中结束。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沉默着。苏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她明明爱着身边这个男人,欣赏他的强大,依赖他的理解,可为什么,当关系向着更深处发展,需要她直面那些她一直逃避的东西时,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竖起满身的尖刺,甚至不惜伤害到他?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江昊然不是苏建国,他的家庭也不是寿江那个令人窒息的小城。他用他的方式在尊重她,保护她。可是,理智的分析无法完全压制情感的本能。那种对融入另一个复杂家庭体系的本能抗拒,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她与他之间,也横亘在她与自己渴望的安宁之间。
几天后,苏晚独自去了一趟禄州香火最盛的寺庙。她并非迷信之人,但此刻,她需要一点外部的力量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站在庄严肃穆的佛殿前,檀香袅袅,钟声悠远。她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心中默念的不是姻缘顺遂,也不是事业腾达,而是——
“请赐我勇气,面对未知的审视。”
“请赐我智慧,分辨真情与规训。”
“请赐我力量,在任何环境下,都不迷失自我。”
她求的,始终是内心的独立与强大。
从寺庙出来,阳光洒在她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她看着山下繁华的禄州城,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马尼拉之行,是挑战,也是契机。她需要去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去验证她与江昊然的感情,是否能经受住来自现实最严酷的考验。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必须走下去。
只是,那份如影随形的隐忧,并未完全散去,它沉淀在心底,化作了一种更加冷静的审慎。
她不知道,在那座遥远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滨海豪宅里,等待她的,究竟是温暖的接纳,还是无声的战场。
命运的齿轮继续转动,将她推向又一个无法预知的赛局。而这一次,她赌上的,是她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对爱与未来的全部信任。
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曲献给所有在命运洪流中不屈不挠、向光而生的女性的赞歌。献给所有在逆境中挣扎、不曾放弃希望的灵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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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内心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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