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二十年夏六月。
国都长安。
今日皇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皇七子蒋王燕祐柦的伴读、建宁侯世子陈亦敛在宫中不见了踪影。
建宁侯陈家乃是大楚如今首屈一指的将门,建宁侯陈乐安于边疆之处立下赫赫功劳,平定庭州、沙州、灵州等多处叛乱,被封为建宁侯,是如今大楚将军中的第一人,连原本的领头羊顾家,现在也要在建宁侯麾下做事。
陈亦敛作为陈乐安的世子,又是唯一的儿子,自然十分要紧,亦备受宫中帝后喜爱。
天奉十五年,陈亦敛满七岁开始,皇帝便令其日日入宫,给与其年纪相仿的燕祐柦做伴读。到今日已经有五年,期间不曾出过什么差错。
却没想到,陈亦敛早晨刚进宫,还去往帝后宫中拜见,一板一眼地问安,不过半个时辰,人就不见了。
谁也没看到这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去了哪里。
因而整个皇宫都动荡了起来。
然而一直到中午,却也没能找到。
自小和陈亦敛一起长大的燕祐柦不知所措极了,他年纪比陈亦敛小上一岁,心性却没有陈亦敛成熟,如今还称得上是个孩子,茫然而无措地坐在书房里听夫子讲课,因为分神而被打了两个手板。他感受着手心的痛楚,竟然当即大哭了起来。
授课的夫子恨铁不成钢,却只能提前下课。
燕祐柦哭哭啼啼飞奔去了帝后所居的坤德宫。
繁华的坤德宫里,杭芷的神色也十分凝重。
宫中大长秋朔长安进来通传,道:“皇后娘娘,七殿下在外求见。”
杭芷还没说话,却已经先听到了燕祐柦的哭喊声。
“阿娘!阿娘!”
杭芷只得无奈地道:“让七郎进来。”
生得圆滚滚的燕祐柦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进来时还险些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幸而朔长安扶了他一把。
燕祐柦哽咽着道:“谢、谢谢朔姑姑。”
朔长安无奈地道:“殿下您慢些,小心摔了,娘娘在殿里等您呢。”
燕祐柦点了点头,胡乱地用帕子擦了脸,才进了殿。但他又没擦干净,反而让眼泪鼻涕在脸颊上抹匀了,杭芷生气又好笑,禁不住道:“七郎,你是从哪儿顽过来的?怎么将脸弄成这个样子?”
刚刚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如今又有了决堤的架势,燕祐柦吸着鼻子,呜咽着道:“阿娘、阿娘……白哥儿不见了,白哥儿不见了,儿子也找不到他……”
白哥儿是陈亦敛的乳名,乃是杭芷起的。
杭芷招手,让燕祐柦上前,燕祐柦便磨磨蹭蹭地过来,跪坐到她脚下,他的母亲慈爱却又有威严,盯他们课业盯得很近,一度将他五哥训斥得整夜整夜地哭,他十分畏惧,却又期望能被母亲关怀。
“阿娘、我今儿课上……”燕祐柦吞吞吐吐地,“我今儿课上……叫夫子打了两下手板……我是、我是太担心白哥儿了才会这样的。”
杭芷没训斥他,她抽出帕子,将燕祐柦的脸颊擦干净,而后才轻叹一声,“阿娘知道,阿娘知道你是担忧白哥儿。”
她三个儿子里,就属燕祐柦胆小,甚至于显得有些懦弱,哭成这个样子,大抵是被陈亦敛失踪吓坏了。若是这个时候还要因为两个手板训斥孩子,那就真的是她这个当母亲的罪过了。
“那、那白哥儿……还找得到吗?”
还找得到吗?
杭芷也不清楚。
她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好好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就在宫里不见了踪影。
……是落入水中了,还是跌入井里了?
无论哪一个,杭芷都不敢深想。
她只能压下疑虑,安抚着燕祐柦。
“没事儿的,七郎,你父皇可是大楚的天子,他无所不能,白哥儿一定能找到的。说不准,白哥儿只是贪玩,在哪儿不小心睡着了,未曾听见宫人的声音。”
燕祐柦小声嘟囔着道:“白哥儿平日课业比我学得还好呢……我才不信他贪玩……”但转而一想,若是陈亦敛也贪玩,他的课业说不准就能追上陈亦敛了,然后就能被母亲夸赞了。“但阿娘说的对……白哥儿可能就是贪玩了,他平日里都不玩的……”
杭芷哪看不出来一个小孩子的心思,却也不戳破。
燕祐柦受了惊吓,干脆就在坤德宫用了午饭。
饭后,朔长安进来哄着燕祐柦睡了,见杭芷忧虑,劝慰道:“娘娘,您这样担忧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和陛下商量商量?大抵,建宁侯也要得消息了。”
杭芷摇摇头,她起身,给睡在侧间的燕祐柦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且帮我瞧着七郎,我出去转转。”
朔长安与她自小一起长大,亦主亦仆,见劝不动,便也只能听任了。
杭芷去掉钗环和华贵的裙子,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像是个普通宫人一般,行走在皇宫里。
她是帝后,又得皇帝信赖爱护,这样不规矩的事儿,宫人只当瞧不见,不然徒给自己添麻烦。至于说有没有不认得杭芷的……她可是帝后。
杭芷先去了承明殿。
陈亦敛虽然是早晨入宫傍晚归家,但他到底是个孩子,午间是要休息的,便将承明殿安排给了陈亦敛。而根据伺候陈亦敛的宫人所说,最后看见陈亦敛的地方,也是承明殿。
承明殿院中景色不错,花草山石水流样样不缺,杭芷也曾疑心过陈亦敛是不是跌入承明殿院中的水池里了,但承明殿是她亲手挑了给陈亦敛的,里头的布局景色也是她斟酌过的,池浅水清,即便出事了,也绝无可能连尸体都瞧不见。
她缓步走进承明殿里,原本在这儿伺候的人都去他处寻找陈亦敛了,只剩下两个年老的宫人在门前守着,见杭芷,立即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还是不见白哥儿身影?”
宫人回道:“未曾见过。”
“东西可少了什么吗?”
“也未曾少。”
这就很奇怪了……谁能对陈亦敛下手呢?陛下吗?可就因为陛下想要对陈亦敛下手,所以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出事。
杭芷拧着眉头在承明殿院里打量了一圈,走进了殿中。
地上是宫人寻人时踩出来的脚印,瞧着有些脏污,还未来得及擦,杭芷也无意多管闲事,她扫了一眼,正要迈过去,忽地又将视线挪回了凌乱的脚印上。
这些脚印里,怎么瞧着有个小小的,像是孩童的脚印?
杭芷蹲下身,伸手丈量了一下,和燕祐柦的鞋子差不多大。
她不禁咦了一声。
脚印很浅,是覆盖在其他脚印上的,很明显,陈亦敛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失踪了的时候,又出现在了承明殿,只是不知道如今去了哪里。
现在还会在承明殿吗?
杭芷顺着这脚印往里走,便走到了承明殿的内殿。
这里是陈亦敛固定午时小憩的地方,床榻上被子凌乱,其余东西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连箱柜都被打开,衣裳被翻了出来,衣角垂落在地上。
不太对。杭芷心道。
宫人寻人,打开箱笼看一眼摸一把便是了,总不能分不清孩子和衣裳的区别,没必要将这些东西都翻出来……会不会是陈亦敛翻的?
他是想藏什么,还是在找什么?
杭芷思索着,坐到了床榻上。
凌乱的被子又意味着什么呢?
她伸手摸了摸,前几日才趁着天好晒过,这会儿很是干燥,只是稍有一点潮……怎么会潮?
思绪被打断了。
杭芷疑惑地将被子拽过来,试探性地摸了一下,确实不是错觉,是摸着很潮湿,像是什么东西洒在了上面,打湿了一块。她用指尖在上蹭了蹭,放在鼻子下面轻嗅。
是血。
但味道闻起来又不全是血。
心不禁提起来了一瞬。
后头的事儿还没等推断出来,先听到了床榻下传来的,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杭芷没怀疑是宫里进了歹人,这不太可能。她提起衣摆,蹲下身,往床榻下望去,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畏惧,瑟缩,满是眼泪。
杭芷松了口气,她轻声道:“白哥儿,认得我吗?我是皇后娘娘,七郎的阿娘。”
陈亦敛抿着唇,头一点,眼泪就跟着滚落下来。
“……娘娘,我要死了……”
怎么会要死了?
杭芷的目光往旁处移了移,立即便顿住了。
她瞧见陈亦敛身下,有暗色堆积了一小滩。
杭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被子上的那一点血渍,是天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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