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安的脸色一直阴沉到了见到陈亦敛的那一刻。
失踪这么大的动静，前朝不是没有耳闻，他心中三分忧虑两分惊慌五分恼怒，但到底他是臣，陛下是君，他绝无可能此种情况下发难于皇帝，哪怕丢失的是他的世子。
但好在皇帝懂得轻重，也知晓二十万兵马不完全在朝廷掌握之中的危害，下朝后皇帝反复宽慰陈乐安，且笃定陈亦敛一定没事，这让陈乐安心放宽了些许。
看起来皇帝没打算对陈家下手，至少现在没有。
只是失踪……究竟是因为什么失踪的呢？
陈亦敛的身份问题，又有没有被人发现？
……重点在于，有没有被皇帝发现？
当今圣上由于并非先皇亲生，幼时又不太得先皇与太后喜欢，因而在宗室和朝堂上的威望不足，继位后虽意图在边疆大展身手，却接连打了几场败仗，葬送了数万大楚精兵，西北边境在三两年内接连丢了十五州。皇帝勒令开国功臣里的将门顾家将失地收服，然而这一代的顾家子弟不争气，连战连败，让皇帝本就不多的威望更是跌倒了谷底。
若非陈乐安力挽狂澜，作为西北中枢的武州怕是也要丢。
尽管陈乐安是靠着自己的能耐才挣来了世袭罔替的建宁侯，皇帝却只会因此而忌惮他，因为他做了许多皇帝做不到的事儿。
这也是为什么，陈亦敛才七岁就要入宫做伴读。
皇帝是拿这孩子当质子待的。
陈乐安也很清楚这一点，他生怕自己唯一的儿子回不来，因而借口陈亦敛年纪尚小，不肯让陈亦敛常住宫中，哪怕日日入宫十分辛苦，也坚持让陈亦敛日头西沉后就归家。
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这样成了政治斗争的棋子。
但又能怎么样呢？
他攥着陈亦敛的手，选择暂且先放下这个问题。
陈家是备受皇帝忌惮的将门，因而陈乐安不愿在京中引人注目，他是坐马车上下朝的，车夫乃是他曾经的亲卫，受伤残疾，再上不得战场。待上了马车，放下车窗的帷幕，陈乐安才问道：“白哥儿，爹爹问你，今儿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到哪里去了，叫人寻不到？”
陈亦敛幼时丧母，是陈乐安又当父亲又当母亲将她拉扯大，因而对陈乐安十分信任依赖，但她被教得乖巧，刚刚不是能说话的时候，她便一直不吭声，等到父亲开口发问，她才回答。
“爹爹，宫里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是藏在承明殿寝房的床榻下头了，没有伤着……是我胡闹，叫您担忧了一整日。”
陈乐安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瞧着有些没精神，无精打采的，但看起来不像是受了欺凌，这让他放心许多。
“可是身子不舒服？”
陈亦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想起杭芷的话，嗫嚅着问道：“爹爹，我……我是您的儿子吗？”
陈乐安一怔，他皱起眉头，没敢往他不愿意去想的那个方向上去猜，而是怀着侥幸地想法，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有人与你说了什么了？”
“……是皇后娘娘，我今儿腿间流了好些血，便藏在了床榻下，皇后娘娘寻到了我，给我换了衣裳和亵裤，说我流血是因为来了天葵，天葵是女儿家才会来的……爹爹，我是女儿家吗？”
陈乐安深吸了一口气。
是他疏漏了。
他早该想到的，陈亦敛已经十二岁了，是该到了来天葵的年纪了，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可以说亲等着嫁人了。
“这事儿是只有皇后娘娘知道吗？”
陈亦敛抿着唇点头，道：“皇后娘娘说，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可对旁人言，叫我归家后与爹爹说。”
皇后。
杭皇后。
陈乐安在心里掂量了起来。
他心知，当今皇后并非是个安分的人。
这位杭皇后可谓是野心勃勃，先是熬死了孝慈皇后，又斗倒了萧淑妃，还牵连着皇帝废了一次太子，一步又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的目的是皇后与太子之位，如今已经得到，就会想要谋求太后与皇帝之位，毕竟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不算数。
以杭芷的野心，看起来不会将希望寄托于皇帝一直与她伉俪情深上。
陈乐安手里握着兵马，按理来说，不该和这样的人掺和在一起，但奈何……他看向神情还有些懵懂的陈亦敛。
奈何陈亦敛生在天奉八年七月初二的日里，她刚生下来，宫里皇长女的病情便加重了，甚至没能熬到天亮。在旁守了一夜的孝慈皇后当即昏厥，不省人事。
当年的流言蜚语里，称是陈亦敛的出生夺走了皇长女的性命。
这当然是假，可到底成了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于是在百日宴上，陈亦敛得了赐名，亦敛。
还为昭媛的杭芷大抵是很喜欢这个孩子，毕竟陈亦敛的降生为她扫除了不少麻烦，她将自己名字里的白字取了出来，给陈亦敛做了乳名，之后称为杭芷。
陈家就这么和皇帝宠妃扯上了关系。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好处，应当说只有好处。
尤其是杭芷为皇后之后，更是借着陈亦敛送出来了许多宫里的秘密消息，让陈乐安得以避过明枪暗箭，他也投桃报李，暗地里将皇五子拱卫上东宫之主的位置，还帮着给曾为太子的萧王下套，让皇帝对其更是厌恶。
但这些你来我往，互惠互利的交际，仅仅只是因为暂且利益趋同，而非能够同进退。他对杭芷的那一丁点信任，也只建立在没有被握住把柄的基础上。
但陈亦敛的身份被杭芷点破了。
之后要如何呢？
陈乐安长久地不说话，让陈亦敛有些害怕，她低声道：“爹爹，是不是我给您惹麻烦了？”
陈乐安回过神来，安抚着她，道：“不是咱们白哥儿的错，是爹爹不好，爹爹应该早先嘱咐你的。”
“爹爹，我当真是个女儿家吗？”
“你当真是个女儿家，这事儿是爹爹不好，爹爹对你说谎了，叫你假扮成男儿，是爹爹的错。”勾心斗角陈乐安暂且不想让陈亦敛知道，他随口说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解释。“白哥儿，咱家有爵位，但是陛下不喜女子承爵，所以爹爹得有个儿子，不然爵位就传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让白哥儿给爹爹当儿子，你能懂吗？”
他顿了顿，生怕陈亦敛不明白，进一步地解释：“若是没了爵位，白哥儿现在的这些吃食、衣裳、玩意，就全都不见了，你以后也不能入宫和七殿下一块儿读书了。”
他知道陈亦敛和燕祐柦关系很是要好。
陈亦敛身体跟着一震。
“所以这个秘密，咱们一定得守住了。”
“我、我肯定守住秘密不让别人知道！但是，爹爹，皇后娘娘知道了，这该怎么办啊？”
陈乐安也没有头绪。
出宫时，皇帝没变脸色，说明这事儿皇帝还不知道，杭芷特意瞒下，应该是想以此来要挟他什么。
“等爹爹之后入宫，和皇后娘娘说一说，嘱咐皇后娘娘也为咱们白哥儿保守秘密。”
“皇后娘娘喜欢我……应该会为我保密的。”
【时间线】
【绍庭年间】
一十年
六月初十，杭白芷生。
一十七年
太子长子生，赐名祐柊，生母良娣萧氏。
二十一年
太子次子生，赐名祐枵，生母宫人刘氏
二十二年
太子三子生，赐名祐枃，生母太子妃严氏
二十三年
五月二十六日，帝崩，庙号世宗，谥肃。诏太子正柽登基，次年改元天保。
岁末，皇四子生，赐名祐桔，生母良娣萧氏
次年改元天保
【天奉年间】
元年
正月六日，立嫡妻严氏为皇后，宫人刘氏为良嫔，良娣萧氏为淑妃，封长子祐柊为萧王，次子祐枵为营王，三子祐枃为蔺王
夏六月，杭白芷进宫
二年
春三月，皇三子蔺王夭折，谥号献
岁末，皇长子萧王过继给严皇后，是为嫡长子。
三年
正月，册皇四子为莱王，立皇长子萧王为太子。
八月二三，皇五子生，赐名祐棣，生母杭昭媛
五年
皇六子生，赐名祐杴，生母杭昭媛
六年
册皇五子祐棣为莒王。
七年
岁末，皇长女生，赐名祐榕，生母严皇后。
八年
册皇六子祐杴为薛王。
七月初二，建成侯长子生。
是夜，皇长女祐榕夭折，追封为平安公主。
九月，帝赐名亦敛与建成侯长子，杭昭媛赠小字白，为乳名。
岁末，严皇后因病薨逝，谥孝慈
九年
皇七子生，赐名祐柦，生母杭昭媛。
六月，册杭昭媛为皇后，皇五子、皇六子、皇七子为嫡。
一十年
废太子，复为萧王。
岁末，萧淑妃逝世。
一十二年
册皇五子莒王祐棣为太子。
册皇七子祐柦为蒋王。
一十四年
陈亦敛入宫，为皇七子蒋王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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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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