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
正文
1、
今日运气不好，没乞到吃食，反而被人泼了污水。一身满是腥臭味，不好，太臭了会讨娘嫌。
此处水乡，遍地都是江。
我跳进水里，芜湖，洗干净啦!
2、
我披着吴家婆婆借我的粗布，晃着脚丫子在岸边我的衣服干。
耶？那边乌泱泱跪倒一片。
哦，是小太子亲巡。
3、
他站在了我的面前，周围侍卫想让我跪下去，于是擒住我的肩膀往下摁我。
他盯着我，他就盯着我。
看什么哦，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不过他的眼睛真好看，因为我好看。
4、
他终于说话了，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他说:“程念，你为什么不跪呢。”
5、
叫我就叫我嘛，连名带姓的叫什么意思。“阿念”“念念”他之前又不是没叫过，非得这时候跟我拿腔拿调。
6、
他又问:“怎么不说话。”
我愣了一下，连忙从心里戏出来，赔笑着说：“哎呦，真是这么多年再听到有人喊我这个姓，没反应过来……不跪您，您又不给我饭吃不是……要是跪您您就愿意赏口饭的话……”
救命，我只裹着单子，此时还在倒春寒，有些风。不过无所谓，我身上哪里他没见过。
我堪堪固定住了单子，直直地给他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我：“给您拜个早年，祝您晚年安康哈。”
7、
他的语气包含了失望，厌恶与一丝难言的情感。
他说:“程念，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8、
啊喂，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讲道理，不跪你还逼着我跪，跪了还数落我。
你这个人啊，真是讨厌死了。
不过我还是祝他晚年安康。
9、
他把他的披风解下来扔给了我，我趁他回头时贪婪的把脸埋了进去，深吸一口，呜呜，想哭，是熟悉的温度与熟悉的气味，不过衣服是不能收的啦，会被娘骂。
我拖着粗布单子快跑几步，摸到了他的衣角。
“诶，衣服！”他的侍卫拔出剑横在我面前，一阵寒光刺得我双目。于是我跌了个狗啃泥。
他没有扶一把的意思，漠然地回过头看我吡牙咧嘴。
我伸出手去拽他衣角却被他拂开。
“别碰我，脏。”
10、
我好想哭，但我不得不撑出一张笑脸。
“衣服，衣服请带回去吧大人。”
不等他说话，我又低下眼敛，自顾自的说：“哦我知道，我脏，我碰过了，您不会要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这次他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11、
我又回到了江边，低下头看我的倒影。
真是狼狈啊程念。于是不得不再洗一次澡。都怪萧奕，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好在衣服干了。
12、
可今天依旧没有饭吃。
我饿一顿二顿算得了什么，可娘怀着孕，总不能跟我一起挨饿。听巫婆说，是个弟弟呢!
13、
还是吴家婆婆好心，给了我三个窝窝头。
可娘不会吃这些的，她是小姐，是王妃，她矜贵惯了。
要不是她金贵，不肯出去帮工，也不至于我满大街乞讨。人家看见我一双红瞳，谁还敢用我。
14、
赤炎国与奉水国一衣带水，两国互市往来，是友国。
赤炎国皇室天生红瞳。
五年前，奉水国君举国吞并了赤炎国，王室之人尽数被屠杀。
我是旁支的旁友，有幸逃过一劫，但流离失所。
15、
奉水国的小太子带使团来与赤炎国沟通关税之事。
彼时正值大岁，我被父王母妃拉去见国君，磕祥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萧奕，虽然是在宴会上远远地瞅了他一眼，当时的我尚不知道他以后会对我产生多大影响，我只记得他好好看，尤其是那一双眸子，犹若凡尘中的月光，三月桃花灿烂，我一下子就栽了进去。
16、
东驿馆的墙着实难翻，我趴在他的窗口下，他在窗内看书，彼时春光正好，我折了一枝桃花送给他。
他不解，我说：“折花送君动春心。”
17、
好的很，他花粉过敏。
18、
我有在追他，不过大岁已过，我们在京都逗留了太长时间了，得回去了。
那日我去找他，沮丧地说再见啊，啊不对，再也见不到了，我要回去了。
回哪里？他问。
回岭南。瘴骨之地，你不要来，我怕你受病。
公子王孙莫来好，岭花多是断肠枝。
他问我以后怎么办。
我:“按照父母的意思娶妻，生子，但我还是好喜欢你。”
他掐着我双颊，抬起我下巴问：这就是你的喜欢吗？程念。
我抱着他的胳膊，嘴里吃痛，含糊不清的说:“不是啊，我喜欢你，你掐死我我也喜欢你。”
他松了手问我疼不疼，我摇头。
于是那夜我在他屋内宿下。
他很久，也很重，还很用力，像要把我钉死一样。
他问我痛不痛，我喘着说不痛。
他更用力了，他说：你要喊痛，知道吗念念。
19、
不喊，打小我就不喊，男子汉绝不喊痛。
20、
后来我回岭南，他回奉水，我给他写信，多半是重复着思念的无意义的话。他不给我回信，就像死了一样。
21、
好吧，不应该这么咒他，人家只不过忙着计划攻打赤炎罢了。
22、
城破国灭之日，我问他为什么。他沉默许久，只道一句：“对不起。”
23、
今日运气尚佳。镇中有喜事，抬轿的力夫中有一人临时闹肚，我自告奋勇先顶了这门差事。
三十文钱。
我将这三十枚铜钱放在手心里数来数去，闻着上面散发的铜臭味，抬头见新娘出嫁竟不哭父母。我好奇，是这里的习俗吗？我问旁边的婆子。
那老婆子笑得好像新娘是她一样，对我说：“因为今天太子娶妻，所以全天下在今天出嫁的新娘子，都是同太子妃一起出嫁，喜庆吉利着呢。”
哦。
怎么又是那个狗。
24、
老婆子不悦了，问：“你怎么不笑啊？你是找事吗？”
我强颜欢笑：“哈哈，真好。”
25、
想来也是，那个狗早就成年了，只不过前几年打仗耽误罢了。
所以当年萧奕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却忘了问他是不是喜欢我。
现在好了，人家奉水太子，成家立业，赫赫有名，名垂千史。
而我呢？好狼狈啊程念。
26、
堂堂堂堂哥找到我，说要复国
我说那为什么找到我呢？我胸无大志混吃等死。
他久不言，才说：程念，你是唯一活着的红眸了。
27、
好吧，那我们就不告诉萧奕，偷偷打他个措手不及。
28、
于是堂堂堂堂哥开始了漫长的准备之路。
29、
娘快生了，稳婆的预产是这几天。
弟弟叫什么好呢?得随母姓吧，“程”姓太晦气了。不如叫“忆”吧，我是念念他是忆忆。
怎么感觉这话跟某个狗也说过。
娘说，叫莫莫。
30、
娘生了。
弟弟小小的一只，红红的皱皱巴巴的，真丑，不像你哥我这么好看。
娘叫谢清韵，端的是温婉大气，她是赤炎国公大小姐，后来嫁给我爹举案齐眉。
她从来没做过活，如今为了有莫莫的一口奶不得不去干活。
可她只做浣衣女。
这活又苦又累挣得还少，春时江水尚凉，娘一双用来弹箜篌古琴的手浸在刺骨的水中，变得红肿粗糙。
我问娘为什么不干些别的。
娘笑着说，古有吴越溪边女，今有奉炎破落妃。
懂了，她很有生活的情调。良人浣衣，赏心悦目。
谢莫。这名字主打一个有个性。莫莫没有红瞳，倒好倒好。
娘说：“莫莫，莫要重蹈覆辙。”
31、
娘死了。
丞相知道娘生了个儿子，便对萧奕说：斩草除根啊殿下。
那日萧奕端着一碗药，丞相拿着一条白绫。
娘性子刚烈，不肯死在他们手里，于是一头撞死。
我捂着莫莫的眼睛，压制住极力颤抖的声线。
莫莫，别看。
此时莫莫已经学走路，会咿咿呀呀的喊“娘”和“哥哥”了。莫莫一边哭一边喊娘，我蹲在角落抱住莫莫，捂着他的眼睛。
莫莫，别看。
32、
莫莫也死了。
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一个稚童，因为他们的目的是除根。
莫莫是我亲手杀的。
拂堤杨柳，草长莺飞，暖阳倾光。娘和莫莫都新生与去年早春，又同死于今年早春。
初熹二十三年三月末，桃花依旧，今年倒春凉，春风吹过，野草疯长。
娘和莫莫死在这么好的春光中，娘俩相依为伴，我想黄泉路也不算寒冷漫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33、
我没有死。
因为萧奕对丞相说:“他奴颜媚骨成不了气候。”
丞相显然不信，但他却赞同了萧奕把我关入他府做个禁脔。毕竟我好看。
34、
于是我被萧奕带回了府。
娘和莫莫会被他们丢到乱葬冈吧。那可不行，娘爱干净，那地方太脏。我恳求萧奕不要把他们娘俩丢入乱葬冈，萧奕告诉我说葬在了赤炎国陵旁。
甚好甚好。没什么大事了，我也可以死了。
35、
堂堂堂堂哥传信来让我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好的。
36、
太子妃就来找我麻烦了。
“呦，不过就是被灭了国的娈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要我是你，早一头撞死自己了。”
她说的对，于是我也向墙撞去，正巧被萧奕看见，拦住，救下。
诶？他骂我诶？
他骂我不知好歹，气到了太子妃。
那就让我死了啊，还救我干什么。
这个人还是这么不讲道理。气到我翻白眼哦。
好吧，我要是生气的话早被气死十万八千次了。
37、
还是很想死，每天被太子妃折磨羞辱，萧奕也不管管他老婆。
也对，我又不是他老婆，他当然让他老婆随便玩喽。
38、
萧奕啊萧奕，我宁愿从来没遇见过你。
39、
我时常想如果当初和爹一样战死沙场，或者莫莫死后我也干脆直接撞死，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不行，还要复国，还要复仇。堂堂堂堂哥还需要我的一双眼睛。
40、
今日奉水宫中宴会，太子妃被太后留在宫中了。
我正庆幸于今日安稳地苘活了一日，萧奕闯入我屋内。
他喝酒了，他问我还喜欢他吗。
有病。
他也有病，我也有病。
41、
太子妃回来了，并且得知了太子在我这里留宿一夜的事。
于是她叫人剜出了我的双目。
42、
痛，火辣辣的痛，一滴一滴又一滴的血泪落在地上，我几近昏厥。
好疼啊萧奕，你在哪里。
我在喊痛啊你个狗。
有人抱住了我，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我在哭了，你有听到吗。
于是我抱着他哭：“我好痛啊萧奕，对不起，我不应该喜欢你，我求求你，我不喜欢你了你放过我，行吗？”
我求求你，饶了我。
43、
其实之前已经被太子妃喂过很多药了。太子后宫很干净，太子妃又是个喜欢搞事的，所以只好每天变着花样的折磨我。其实我每天都很痛。
44、
现在又好了，可以告诉堂堂堂堂哥，世上仅存的一双红眸也没了。
啊重大的使命完成了，我可以去死了 。
赤炎国灭了，爹娘死了，莫莫也死了，红眸没了，我也瞎了。
萧奕，你不让我死你留着我干什么呢？
干哦？抱歉不从。
45、
我做了个梦，梦到赤炎吞并了奉水，萧奕成了我的阶下因。我舍不得像他对我那样，那么对他。
我离他那么远，我想抱住他却被他躲开。他说:“别碰，我脏。”
啊，这个狗真是的。
46、
今日天气很好，桃花都开了。
今日运气甚佳，一下子就死掉了。
我在火光中，丧失了意识。
47、
不过临死前还是要祝萧奕晚年安康！
番外（萧奕视角）
1、
他叫程念，是南安王世子，南安王是赤炎国君的亲叔叔，所以程念也得到了一双好看的红眸。
太好看了，我忽略了周围赤炎王室的所有红眸，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人。
程念。
想在前面加个修饰词：我的程念。
2、
他太着急了，怎么能才认识五天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表示爱意。
3、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只有大岁期间能留在京城。
当然喜欢你了啊念念。
4、
我回国了，皇帝要我打赤炎。
我能不从吗？周围兄弟如狼似虎，况且他还拿妹妹的婚事要挟我。
母后一啼，我便得落上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头。
可我于念念来说，已经不义了。
5、
不忠不孝不义。
6、
念念啊，你乖乖的，待我坐上龙椅，我便来接你。
7、
我时常想，如果被灭的是奉水怎么办?
念念一定对他们很好。可是我已经配不上念念了。
8、
遇到念念了，乞儿一般，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念念，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念念和谢氏自始至终在皇帝的监视下，我甚至无法给他母子一碗饭。
这样会失圣心。
对不起，周围有皇帝的暗卫，又说让你伤心的话了。
9、
我跟皇帝抗争，我不想娶丞相之女。
抗争失败，丞相用念念的命逼迫我娶了他女儿。
10、
对不起念念，伯母与莫莫的命，用来救你了。
11、
卫婉容简直和她爹一样，蛮横不讲道理。可太后喜欢她。
丞相抓到了正在秘密组织军队的赤炎遗室
杀之。
12、
于是卫婉容得到丞相和太后的示意，剜掉了念念的双目。
他抱着我喊痛，我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道：“药效一会就上来了，马上就不疼了，念念要坚强。”
我的念念最坚强了，这是他第一次喊痛。
可是念念说他不喜欢我了，我也开始痛了。
怎么办啊念念。
念念再努力坚持一下，先活下去好不好啊。
13、
他说不好。
他已经昏过去了，却仍在抽泣，我先亲亲他的发顶，又亲亲他的眼敛，最后吻他的唇。
念念，桃花开了，我折一枝给你。今年的桃树是我亲手种的。桃三李四，再三年，就可以吃桃子了。
14、
厢房走水，我心下一惊。飞奔过去，已成一片焦土。
我的念念没能挺过去。
15、
我放了一只孔明灯，上写:
念念对不起，然后我爱你。
16、
于是多年后我成功继承大统。丞相与卫婉容死罪难免，其余旧党一一被我革灭。
我没有皇后，后宫只有零星几位妃嫔，膝下两儿一女。
后宫里的妃子都叫念念，公主也叫念念。
十八年后，太子继位，那是个伶俐的孩子。
我搬到了岭南隐居。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17、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萧奕是下头的，自私的，善于感动自我的，书杯。
而且还玩替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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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短篇小说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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