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二的尸体也拿白布盖着,两扇门板并排停在后院中,远远看着并无差别。
齐明聪已经在书房和管家商议丧仪等事了,元娘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脸上是一贯的平静,周围的丫鬟小厮走来走去忙着做活,也不敢多看死了的两位主子尸体。但只要他们多留意一下站在尸体旁的元娘就会发现,平时冷静端庄古井无波的大夫人,此刻眼里正燃着名为愤怒的火。
元娘的情绪来得突然又猛烈,让她险些遮不住眼里的恨意。
躺在那里的仿佛不是五姨娘,而是她自己。
如果当年自己也像五姨娘这般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就成了一具躺在门板上的尸体。
不,我会比艳娘更狼狈。
因为他们会说我是□□,是不尊礼教,是不守妇道。
元娘掩在衣袍下的手指攥紧了。
明明错的人是齐明聪。
为什么世道这样不公,男人犯的错,后果却要女人承担。
七姨娘是,五姨娘也是,曾经的她也是。
至于同样死了的齐二......
元娘慢慢平静下来,冷漠地看着他的尸体,突然伸手掀开了盖在他尸体上的白布。
只听见一阵惊呼,有丫鬟不小心看到了尸体,吓得摔倒在地上。
元娘挪动了下脚步,将那小丫鬟的目光隔绝,低头看着。
入目的情景很是令人恶心。
齐二浑身**。显然,并没有人帮忙照顾他的遗体。
他眼下乌青,眼底有细密的血丝,还睁着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对自己的死亡猝不及防。站在元娘的角度看,像是齐二在瞪着她。
“啧。”
元娘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齐二说话。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早死,但是自作自受,又能怪得了谁呢?”
她其实没想对齐二动手。
齐二与她并无直接的仇恨,他与她最深的联系就是他是齐明聪的儿子。而他与齐明聪不和,若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她们本来可以成为盟友......
但齐二不知道,他信赖的好大哥也一样是她的仇人。
元娘一向不相信男人,更不会与男人结盟。
齐二早晚会被自己亏空的身体拖死,元娘便可少沾一人的血。但他实在过分,肆意玩弄女人的下场,就是被女人加速着走向灭亡。
齐二早死,也只不过是元娘多杀一个人。
早走上了没有回头的路,多杀一人少杀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娘叹了口气,叫人将白布盖回齐二身上。
“起风了,早些把五姨娘和二少爷的身体抬回柴房吧。”
齐明聪还是没忍住又摔了整套的茶具。
“孽障!”
齐二是死在怡翠楼里的。
齐明聪穿戴整齐赶去了怡翠楼,办案的公人衙差已经到了,拿了纸笔在问询案情,屋里一个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衣服也穿得凌乱,像是惊慌之下随手拿来裹了一下身体似的。
她揪着衣服委屈申冤:
“早晨我还没睁眼,伸手一摸就摸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吓死我了......齐二少昨晚睡的时候还好好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求官老爷明鉴呐......”
齐明聪冷冷扫她一眼,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间还算宽大的屋子,门正对着窗口,此时窗户正开着,屋里还隐约存着刺鼻的熏香味道。齐二的**还在床上,只拿棉被遮盖了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死法。
“发生这种事,真是吓死我了,青天大老爷们,可得为咱们做主啊...”姑娘在哭,鸨母也扯着衣裳袖子抹眼泪。
大清早的,先是二楼房里一声冲天的尖叫把人都吵了起来,再然后发现死了人,官府来人一顿嘈杂,吓跑了她的客人不说,行动间她的花瓶杯盏都被带倒了不少,这些损失一来不能让官府来赔,二来齐老爷刚死了儿子也未必愿意赔,鸨母的眼泪与其说是被死人吓的,不如说是同情自己。
“安静点!安静点...”
衙差连吓带哄安抚住了在场的女人们,转而向齐明聪开口。
“根据仵作初步检验,令郎是卒于夜半,许是二人游戏之后,令郎当风乘凉,乃致风邪乘虚而入......”
衙差说得委婉,但齐明聪何尝不知,这话往难听了说,就是说他齐明聪的儿子死于纵欲过度的马上风!
“劳烦官爷跑一遭,此乃我齐家家门不幸,齐某认命,就不劳县令大人升堂了。”
衙差知道这是他齐府丑事,也不欲多管,但既然府衙出了公差,齐二的尸体就应该拉回官府由仵作验尸后再结案,收录成为卷宗。他这么一说,没想到齐明聪不配合。
他铁青着一张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毁损,这案子如此明了,官爷只管拿了怡翠楼的鸨母并这个妓女一问便知。齐某还得回家料理我儿的身后事,还请禀告大人,请大人明鉴。”
他说罢抬手向领头的官差行了个礼,顺手把银票塞在那人手里,便是处理了此事。
领头的官差捻了下银票,拉住先前的衙差,只教齐府下人抬着齐二走了。
“齐老爷慢走,我定如实禀告大人,尽快结案。”
齐明聪摔杯子也解不了心头恨。
死一个已经成人的儿子和流掉一个未成型的胎儿具有本质的不同,但相同的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不可挽回。
齐明聪白发人送黑发人,背一下子都显得佝偻了起来。
管家站在他面前等他吩咐。
“......二少爷毕竟是在外头没的,就是做样子官府也还得查,尸体便先停在后院,找个先生来挑个日子再下葬。家里最近不太安生,去城外寺院请大师来做场法事。”
他从头到尾没提到过五姨娘,好像他回来时没看到她同样被白布掩盖的身体,又好像此人轻贱地不值一提。
他没提,元娘同样没提。
管家不敢自作主张,出声问道:“五姨娘一样也停着吗?”
“哼,无子,又是自杀这种死法,我齐家是不要的,找个地方埋了吧。”
元娘敛下眼中的情绪,未做阻拦。
管家又问:“家里办丧事,可要去信叫大少爷回来?”
齐明聪冷哼一声:“大少爷京中公务繁忙,不必拿此事烦他,等葬了二少爷再去信知会他一声便是。”
齐管家年岁比齐明聪略大,看着两个少爷从小长到大,此次齐二出事,他的悲伤不比齐明聪少,此时一听老爷竟然不让大少爷回来参加亲弟弟的葬礼,一时有些踌躇。
“这...”
他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元娘。
元娘开口道:“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一母同胞,二少爷生前最是仰慕兄长,大少爷在家的时候也很是疼爱他,兄弟二人感情如此深厚,您如果不允许大少爷回来参加葬礼,怕是会伤了大少爷的心。”
管家附和:“是啊,大少爷京中公务虽忙,但家有白事,上峰应该也会理解的不是?”
齐明聪:“你懂得什么。”
元娘看他已经不悦,抿了下嘴唇,还是说:“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不想看到二少爷遗憾离去吧。”
齐明聪闻言勃然大怒,“你倒管教起我来了?若是丧仪的事都忙完了,那便待在你的佛堂别出来了!”
元娘猛地抬头,满脸迷茫,像是不知道为何一下惹怒了齐明聪一样。
齐明聪已经甩袖离开,元娘便将目光投向齐管家。
齐管家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思及方才她替两位少爷说话,还是解释了一下:“老爷与先夫人感情甚笃,先夫人缠绵病榻时老爷也跟着茶饭不思,她仙逝之后,老爷为免伤心,便再不许别人提起先夫人......夫人您,是犯了忌讳呀!”
管家叹了口气也离开了,走前一瞥看到了元娘的一脸失落。
元娘站了一会儿,一把揉掉了脸上的失落。
在齐府五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倒是学了些演戏的小伎俩。
“感情甚笃?”
她要是相信齐明聪的情深,怕是早死在这深宅大院里尸骨无存了。
先夫人的往事虽然是个忌讳,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什么打听不到的事。
光看齐二和齐明聪势同水火的关系就看得出来,先夫人的死另有说法。况且,她在先夫人去世没多久就进府当了继室,若是旁的她不知道也就算了,齐明聪是个深情种子,怕是只有先前的五姨娘六姨娘才会信。
念及五姨娘,元娘又垮下脸来。
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被四方院墙圈起来的天空。
好好女儿家,若是能挣脱这里对女子的束缚,多看看墙外广阔的天空,哪会落得如此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下场。
叹只叹,此世间的凡女子,十之**都见不到那广阔的天和地。
元娘折了一根树的枯枝,一路敲打着划过青砖石铺就的路,走回自己的佛堂。
月娘已经在等她了。
“急死我了,怎么被老爷叫去商议葬礼的事就被禁了足呢?姐姐你是不是又故意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了?”
元娘奇怪地看她一眼,总算是卸下人前的面具,露出一个自然的表情。
“奇了。”
她脱下外裳交给锦绣,只着中衣盘腿坐在了蒲团上。
“倒是你懂些我了。”
锦绣从供奉佛像的桌底拉出一只炭盆将外衣扔进去,端着盆作势要走,被元娘叫住。
“我禁足这段时间,你找人注意着点乱葬岗,多给些银钱,让人帮忙收拾了五姨娘的尸骨。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先谢谢锦绣姑娘愿意帮我。”
锦绣腾出手擦了一下眼泪,应了一声就走了。
月娘来回看看主仆二人,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气氛不太对。
元娘已经闭了眼在念经。
“姐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元娘念完一段经文才睁眼说话。
“房中之事,可以延年益寿,亦可以杀人。譬之水火,知其用者可以养生,不知其用者立死。你买通怡翠楼的鸨母和姑娘助我杀齐二,虽然没留下证据让齐明聪抓住把柄,但他生性多疑,突然死了一个儿子必定生疑。”
月娘惊讶地看着她:“他是怀疑你了吗?”
元娘摇头:“应该还未怀疑我。”
“但齐明聪禁足我不只是因为我说错了话,齐二的尸体停着也不只是等着做法事...官府的结果出来之前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月娘,你回了院子便不要再过来了,凡事多加小心。”
她看着月娘的眼神满是坚毅。
“若是一切顺利,我们都会看到天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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