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谢随做了个梦。
梦见深不见底的浩翰深海杂糅着溺死感的窒息，肮脏游轮镜窗上浮现着一张又一张腐烂发臭的脸。惨凄的哭喊——他想伸手，却被拉进一个房间，地上沾满脏黏的糊血，一地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
这副场景恶心的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冷汗爬满额头。从脑袋传来的急剧眩晕感让他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险些站不住。
谢随立马冲出房间，抱着垃圾桶开始干呕起来。
呕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呕出来。他难受的蹙起了眉头，胡乱从茶几暗格里的糖果罐里翻出几粒药丸，硬生生咽了下去。
“纸。”季元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递来一张纸。
他抬头看了面前人一眼，接过纸巾：“谢谢。”
谢随擦了擦嘴，长吸两口气，身体的不适感稍微淡却一些。本以为季元裴已经走了，抬头见人还待在原地木讷地看着他，便甩过去一记眼刀。
“你是很闲吗？”他缓了缓气息。
“不是。”季元裴过了一会又说：“以后别抽烟了，对你身体不好。”
谢随闻言简直有点想笑。
“跟我妹一个年纪，管的倒是挺多。”谢随将纸随意往垃圾桶里一扔。
话刚说完，他一低头，就瞥到了垃圾桶里赫然躺着他这些日子囤的一堆黑利群——
甚至还贴心地给它们浇上了水。
“扔了季公子报销么？”谢随强撑笑意，只想现在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去。
季元裴抬眸： “可以，我帮你报销。”
“不用了。”谢随这下子是真觉得这孩子脑神经似乎有点什么问题，给自己灌输了n遍不跟小屁孩计较的思想，他站起身摆摆手：
“季公子杵在这，是想修路吗。”
季元裴闻言默默闪到了一边。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他心情格外的差，也没多少精力，面容憔悴，整个人却又添了几分苍白脆弱的美感。
他草草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又开始躺在床上准备大睡特睡。
刚酝酿好睡意，耳边又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然而此时在谢随心中却恼人至极。
“你还没吃饭。”季元裴道。
谢随不想理他，用被子蒙住了头。
“十二点了。”他继续说。
过了一会，谢随顶着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今天是真的很闲。”
以前季元裴不在这儿的时候他想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全凭心情。有时候懒起来一天一粒米都进不了口。
反正胃也早就坏了，谢随摸了摸枕头底下放着的三九胃泰颗粒。
冷静下来细想，其实他也不想对季元裴态度这么差，今天可能就是没控制好起床气，加上身体不舒服才发了火。毕竟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今天还给人甩脸子，他笃定季元裴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他抬首瞄了季元裴一眼，发现他却跟没事人似的。
果然成熟了不少……年纪轻轻就已经会用平静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了。
谢随揉了揉眉心，“今天的事情，是我态度不好，没控制好情绪。我想了想，总在你这里住不是长久之计，过个两天我打算出去找份工作再租个房子，就不打算在这打扰你了。”
再一抬头，却发现季元裴整个人有些石化似的僵硬，而后低下头，转身……直接走了。
谢随被他这番行云流水操作直接整蒙了，连忙将他叫住。
“你上哪去？”
季元裴停住脚，回了一句 “去街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帮你把烟买回来——”
谢随挑了挑眉，没想到季元裴这孩子真是个痴情种，居然这么怕得罪自己喜欢的人的哥哥。
不错，挺贤惠，会来事儿，也够深情。男人中的男人，楷模中的楷模。
“那你顺带把我捎上吧，正好我看看有什么要买的。”他在这窝了这么多天，就昨晚去了趟酒吧，也该回去看看了。
11
他跟着季元裴上了车。
谢随思索了一会，开口道 “烟就不买了，之前好几年没机会抽，这段时间确实没个节制。”
“那你还打算搬出去吗？”季元裴问道。
谢随点了点头。
“如果你真的要搬出去，我可以帮你打点安排好身份和住处。”
“行啊，你来安排。”谢随将座椅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
“要去哪？”
谢随报了个地址，眯眼小憩起来。
不知开了多久，人烟渐少，车子拐进一处偏僻的小巷，在一家馄饨店门口停了下来。
“你应该没吃过这种地方的东西吧，”谢随掸了掸身上的灰，看向“男人中的男人，楷模中的楷模”。
楷模今天穿的很正式，和这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谢随看了他一眼。
但很好看。
“没有。”季元裴走上前替他拉开车门。
馄饨店里虽然小，陈设也旧，但却被收拾的极为干净。
谢随探头冲里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就迎了出来。
女人有些微胖，面色红润，眼角的细纹透露着岁月的痕迹，皮肤有些粗糙，但脸上温柔的神色却弥和了这一点，整个人显得善良可亲。
“啊呀，小随回来了，快坐快坐。”张兰赶忙擦干手上的水，拥上前用手轻轻捏了一把谢随的脸，随后目光一转，看到了旁边站着的男人。
张兰有些惊叹于季元裴与生俱来的气质与不俗的穿着“这位是？”
“季元裴，我朋友。”谢随冲她笑笑。
“啊，小季啊，你也快坐。这孩子模样真俊呢 。”张兰笑的眉眼弯弯，对着季元裴就开始夸起来。“对了，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们讲话，都没准备什么吃的，阿姨去给你们弄两碗馄饨过来。”说着她把围裙一系，往厨房走去。
季元裴和谢随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
不一会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上了桌，张兰还贴心往里加了两个荷包蛋，看起来很有食欲。
正吃着，一块石子就被人一脚踢进了店里，慢慢滚到了季元裴脚边。
他抬起头。
“不用管，”谢随拿起舀了勺汤，递到嘴边吹了吹，垂眸轻笑了声：“非主流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顶着一头狗啃锅盖式发型的女孩子就一脚踏了进来，黑黑瘦瘦，穿着拼接嘻哈风黑色卫衣，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
张圆圆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把书包一扔，往厨房里喊道“妈——弄点吃的，我要饿死了！！”
她一抬头，看见了谢随，正要惊喜乍乎起来，又瞥见对面坐着的大帅哥，于是又收敛了起来。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呢。”她小鹿似的蹦哒到两人面前，有些羞涩的看了季元裴一眼：
“那这位是……”
“是我专门聘请的理发师，待会打算把整个巷子里的人都削成你同款狗啃发型。”谢随悠悠道。
一听这话，张圆圆立马耷拉下脸，撇了撇嘴：“不是，你懂啥啊，这叫中性复古风，现在大人小孩都时兴这发型，别提多有个性了。不懂别说话好吗？”
“是吗，”谢随笑了一声“个性是个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中性风连刘海都要整成这样参差错落的样子。”
张兰又端了碗馄饨走了出来，稳稳放在了桌子上，转手给张圆圆后脑勺不轻不重来了一掌“怎么跟哥哥讲话呢。”
张圆圆捂住头，再次撇嘴“明明是他先损我……”
季元裴看向谢随。
谢随逆着光，眉眼缱绻，面容被光晕染的柔和万分，吃的很慢，眼底却带着笑。这是季元裴这些天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真实又轻松的样子。
吃完饭，季元裴起身打算付钱，被张兰一再拒绝了。
“小随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吃饭还要收钱的道理，你硬要给钱才是真的伤感情了，”张兰摆摆手，冲谢随道 “我说，要不你和小季今天就留下来住个两天再走，难得圆圆也放假，最近嘴里老念叨着你。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
谢随其实也挺想待在这住上几天的，但考虑的季元裴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肯定不习惯，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就推辞道： “不了张姨，小季他今天晚上有点事儿，改天，就元旦吧，元旦我上这儿来。”
一听谢随要走，张圆圆急得直跺脚，眼眶立马红了起来：“刚来怎么又要走，不许走，不许走！你敢走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谢随有些无奈，刚想开口安慰她两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我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季元裴温柔地冲张圆圆笑了笑 “想我们留下吗？”
这张脸的迷惑性实在是太大了，小姑娘立马红了脸，一改刚刚要死要活的撒泼样，小声说了一句“想。”
她又看向谢随。
“他没意见我当然也没意见咯。”谢随默默看了季元裴一眼，试图从男人脸上找出些别的情绪出来，但却无果。于是走上前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又哭又笑，搁这儿川剧变脸呢。”
“欧耶！！！”张圆圆开心的原地跳了起来。
“行，那你们先玩，我上楼帮你们把被子铺好。只是要小季跟你一起睡你之前的房间了，床可能会有点小。”张兰有些犹豫道。
“在意吗？”谢随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不在意。”
季元裴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将视线切到了墙上的挂钟上。
谢随轻轻笑了一声。
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眼看还早着，两人开车带着张圆圆到了街上。
这里地理位置偏，街上也偏。没有城区那么热闹繁华，遍地都是摆小摊开小店的。虽然摆摊的多，却没有什么吆喝声，整条街显得格外冷清。
“季哥，你这车这么大这么宽敞，是不是很贵啊？”张圆圆看着车上豪华的内饰装扮，开始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
“还好。”季元裴温声应道。
“当然贵了，你季哥可有钱了。因为他是人贩子——专门逮你这种非主流小屁孩。”谢随幽幽来了一句。
季元裴闻言勾起嘴角，又添油加醋道“抓去把头发全部剃光。”
“你们少骗人，”张圆圆昂起头，竖起食指在面前摇了摇。
见唬不住她，谢随又将她从头到脚的“时尚”穿搭损了一遍。一路上都是欢闹声。
到了市里的街，四周才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大大小小的店铺呈现眼前。张圆圆跑着跳着，手上还拿着“新帅哥”给买的冰糖葫芦。
谢随走进一家商场，他和季元裴个高腿长，颜值又高，在商场里总是惹人侧目。
才进商场没多久，谢随就被好几个女生红着脸要了微信，都被他温柔拒绝了。
季元裴周身散发着冷淡疏离的气场，倒是没有人轻易上去要微信。
想着也不知道买点什么，眼看即将入冬，谢随打算给张圆圆这个非主流买条围巾。
到了选围巾的地方，谢随看中了一条粉色的围巾，刚想拿下来给非主流试试，耳畔响起店员温柔的女声：
店员眨眨眼睛，温柔笑道“先生是要试围巾吗？这条很适合您呢。”
谢随冲人温尔一笑，垂眸摇了摇头。
“不试也没关系，先生长得真好看，店里围巾的颜色都很适合您呢。”店员被谢随的笑容惹的有些心猿意马，她抬头，看到了他身边站着一位英俊不凡的男人，于是又开口道“是为这位先生买的么？黑色或者卡其色似乎更适合他呢。”
谢随摇摇头，指了指在旁边不断游走跳跃的“非主流”。
“是给她买的。”
张圆圆眼睛亮了亮，指着最上面那条围巾说：“我要那个紫色的。”
“小姑娘，紫色那条看起来不太适合你哟，这位先生挑的那条粉色的更衬你一些。”店员走上前，替她将紫色和粉色的围巾都取下。
非主流一叉腰：“不行，我就要紫色的。 ”
“为什么？”季元裴有些好奇。
“因为……”张圆圆张嘴便陶醉地唱了起来——
“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谢随一掌拍在了她脑门上。
“打我干嘛！”张圆圆怒了。
“许嵩会维权的。”谢随笑道。
谢随最后还是帮张圆圆买了那条她最喜欢的紫色——尽管她戴上去很像一只紫色抱窝鸡。
在谢随忙着替张兰挑礼物的时候，抱窝鸡偷偷戳了一下季元裴的手。
“嗯？”他看向这只抱窝鸡。
“谢随有没有夸过你很帅？”她神神叨叨的说。
“没有，”季元裴顿了顿，难掩嘴角的笑意，“可能因为他更帅。”
“我就知道，他这个死自恋狂，嘴巴简直像淬了毒，”张圆圆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
“他那是自恋好吗，你比他帅，你这是硬帅，而且是帅而不自知……”
“懂这么多？”季元裴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看向她。
“那当然。对了，你长这么帅一张脸，不缺女朋友吧？有女朋友吗？”
“没有。”季元裴笑了笑。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闻言，季元裴看了一眼正在收银台前结账的谢随，眼神都不由自主的温柔起来——
“有。”
这下轮到张圆圆伤心了，脑袋耷拉下来——到手的帅哥就这么飞了……
此时谢随拎着个袋子走了出来，见张圆圆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便开口问道：“怎么了，买了新围巾还不开心？”
“没什么，”张圆圆有些心虚的扯了扯围巾，将脸挡住。
谢随伸手弹了一下她脑瓜“没入冬呢，这么戴也不怕被热死。”
“就戴就戴！”张圆圆边说边系紧了围巾。
“得得得，闷死你。”谢随也懒得再去管她。
12
他们带着这只有个性的紫色抱窝鸡到处吃吃逛逛，把她吃的肚子撑到差点走不动道，再花点时间开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
顺着楼梯走上去，狭小的楼梯道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谢随开下手机闪光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没什么家具，但是很敞亮干净。
他觉得季元裴这样的少爷心里肯定是后悔跟自己住在这儿的，他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天还不算太晚，回去还来得及，不想住不用勉强自己的。”
季元裴没接话，却一脚跨进了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随走进房间打开灯，灯光有些昏暗，屋内的布置还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我先去洗个澡，你坐在这儿玩会手机，我洗完澡跟你说声。”谢随从木柜里拿出浴巾，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季元裴一人。
他打量着这个房间，目光落在了一张粘在有些泛黄的墙壁上的蓝色便利贴上。
“谢随的家。
——张圆圆”
简陋的书桌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木制小物件，摞起的书本间夹着一抹显眼的白色。季元裴上前轻轻移开书本，是一张有些破皱的纸，上面草草画着一只灰褐色的蝴蝶，似乎已经被遗忘很久了。
蝴蝶翅膀上的脉络不清，一些岔开、一些弯绕。不知怎么把这只蝴蝶画出了瘦骨嶙峋的感觉。并非普通的美感，更多却是凌乱，叫人看了有种说不明道不出的感觉。
他突然感到手心有些发烫，默默站在桌前一会儿后还是将画稿仔细对折好，放进口袋。
谢随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一件白T恤和黑色短裤走了进来，两条白晃晃的长腿格外惹眼。
大概是没完全擦干头发的缘故，水就这么一颗颗往下滴成一条细细的水线，砸在肩膀，又顺着浸到胸口。
季元裴默默偏开头，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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