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云山蓦然睁开眼,觉得心口处那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其实他明白,伤口早就愈合了,只是他的心确实也伤了。从挽金海离开的时候,他进入了沙漠之中,当时他已然万念俱灰,他不明白,为何连她也难逃这俗世情爱,人活在世,远有比情爱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难免又会想起幼年时,他们还在有仙城的那些岁月。自知晓仙师为情爱自断飞升路后,他就一直对这两个字充满了敌意,但他也明白,让仙师自断飞升路的人也确实如那沧海明月,惊为天人。可那时,师姐明明说过,她最想要的是涤荡天州邪祟,做天州最厉害的南琼之尊。他虽表面上对此嗤之以鼻,但内心还是对她有着几分钦佩。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步仙师后尘。
而那时仙师也曾问过他,将来想做什么。可不等他回答,仙师却抢先说了去。无非也就是让他潜心修炼,终有一日可以飞升之类的话。他自小就总是听这样的话,仿佛他存在于天州就是为了飞升,就是为了打破天州多年无人飞升的先例。
可天州,又真的有那能飞升之人吗?
他的八百年,在这俗世长河中,不过一粒尘埃,消消去矣。
不知为何,他想起火光下,那只鹿哀戚的神情,他说,你信道、修道,终有一日要正道。可你想过吗?这大道究竟是什么?大道之外又是什么?
道法纯粹,而道却不尽然。
日上三竿,相里岩兰从房中出来,他换了身衣服,又是一副翩翩公子样,他伸了个懒腰,从楼梯上往下看,店中竟一个人也没有。他虽然疑惑,也没有多想,下了楼梯便找店小二要些吃得,却发现到处都空无一人。他在后厨转了一圈,最终他推开门出去,眼前的场景,让他大惊失色。
随即,他退回客栈,关上房门,三步并做一步上了楼,拍隔壁的门,喊道:“大人,你醒了吗?大人!鬼伏大人!”
闻人云山隐约间听到有人叫他,他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沾满了蛛网的房顶,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满是灰尘的木头床上,而四周的陈设破败无不昭示着,这不是他昨晚待过的地方,或者,这才是这地方本来的模样!
可什么样的术法,竟能瞒过他?
闻人云山循着声音去开门,门外却是空空如也。
“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人云山伸手摸了一把门框上的灰尘,接着,他手掌之中一张金色符咒显现,这是他自创的显灵咒,他猛然往门框上一拍,相里岩兰便凭空出现在他眼前。
“大人!”
“这里被人施了隐术。”闻人云山说着掏出一张空白的黄符贴在他的肩头:“施法者修为很高,且应该有着高深的邪道修为。”
相里岩兰又说:“外面在下雪,地面却是红色。”
闻人云山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便出了客栈。
地面上看起来铺满了红色的雪,闻人云山蹲下来用手指摸了一下那雪,他断言:“这不是雪。”
“不是雪,那是什么?”
“应该是一种毒。” 闻人云山摇头:“一种活着的毒。”
果然,他话音落下,这些地面上的“雪”忽然犹如一张地毯直直掀起,接着卷成了一个人形,并且还会发出尖锐的女声:“真是什么也瞒不了鬼伏大人!”
闻人云山抬眼看它:“你是什么东西?”
“鬼伏大人见多识广,还不认得我吗?”它做了个矫揉造作的动作,笑了几声,才说:“可惜我未能赶上鬼伏大人盛世之时,好在,如今也不晚。”
不等闻人云山说什么,它又话锋一转:“鬼伏大人恐怕不知道那山外山外面有多热闹吧?若非千门联合几大宗门一起把手,只怕那些为一睹鬼伏大人风采之修士,早已踏平这里了。”
闻人云山却并不关心那些外人,他只是关注:“你跟鹿野,是什么关系?”
“哦?你说那只鹿啊?”它捂嘴笑:“那还是个少年郎呢,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我可不喜欢少年郎。”它忽而犹如一阵烟雾围到闻人云山身边,探到他的耳侧:“我喜欢大人这样雄壮的。”
闻人云山挠挠耳朵:“你离我远点,一股儿怪味。”他还有心情好奇:“你连人都不是,喜欢贫道又能怎么样?”
忽然,闻人云山眼前一阵烟雾,散去后,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只是她穿着实在L露,后面的相里岩兰索性转过了身。这女子靠近闻人云山,闻人云山能够发现她的皮肉都是如同流沙一样的东西组成,还是不断流动的,他伸手去碰,发现果然没有实形。
“贫道倒是想起来了,这天州有一处地界,曾出现过流沙妖,而你,是血沙妖。”他问:“你跟那只鹿,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张符已经捏在了手里:“你应该明白,你来这里,不过也是送死,你明白,他也明白。”
“是啊,我左右,不过是个死。”她哀戚:“想当年,我在沙坑之中,多么艰难。还以为会有多久的好日子,也不过区区数百年而已。”她又摇头:“这普天之下,又有哪只妖,敢在大人你面前露面呢?我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
“所以呢?是谁让你来的?”闻人云山故意问:“是石堤吗?他自己怎么不敢滚出来见贫道?”
血沙妖哼笑:“他啊,我虽为他所救,也有幸跟了他多年,可惜,他却失踪了。否则,我又怎么会落到那只鹿的手里,凭白遭了多年的罪,现在还要白白过来送死呢。”
闻人云山手中那只符毫不犹豫拍了上去,她瞬间幻化作一阵尘烟散去了。
闻人云山抬脚就走,相里岩兰跟在后面问:“大人,去哪里?”
“还用问。”闻人云山直言:“粼粼山。”
“大人,弟子觉得古怪。”相里岩兰指了指身后:“那只红色的妖,虽有修为,但在大人面前不值一提,却能将整个城池布下隐术,还能让大人没有察觉,这能是那红色妖怪所为吗?”
闻人云山猛然驻足。
他只是听闻那妖怪几句,就满心惦记着鹿野,却忽视了这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属实不应该。
他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忽然变得不像自己,也或许是从嶂华初遇这只鹿,他就已经不像他自己。他自认为这是因为空虚了八百年所致,是因为那只鹿超出了他认知所致,但实际上,他不可否认,就是因为那只鹿。
他忽然觉得心中闷了一口气,随即他隔空取出相里岩兰的佩剑,往后一指,这剑霎时间幻化出一柄巨大的剑影,往身后的废墟之中翻转而去。
相里岩兰震惊:“多年来,弟子还未见过剑元!”他又疑惑:“可,可这是我的剑,弟子从未修出过剑元。”
“你修得出来。”闻人云山告知他:“否则贫道借不出你的剑元。”
这一剑出去,房屋坍塌,树木碎裂,可谓地动山摇,而摇出的这个人,却是个老熟人。
千渊晟手握一柄紫色剑柄的剑,挡下了这翻转的剑势。剑气掀起他的长发,他阴鸷的眼眸在这股剑气消失之后,骤然缓和下来,仿佛刚刚那要杀人的眼神,不是他的。
“鬼伏大人,这么大火气啊,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隐术,大人却没有察觉,反倒是让本宗主,备觉诧异。”他收了剑,慢悠悠往两人面前晃。
闻人云山看着他手上那柄剑:“这不是你的佩剑。”
“这把剑,想来大人你,很熟悉吧?”千渊晟将其从背上拿下来,那紫色雕龙的剑鞘坦露在闻人云山眼前,他遗憾:“可惜,这么好的剑,没了主人,也不能认别人为主。”他问闻人云山:“大人能看出来,这剑灵,还在吗?”
闻人云山问:“她人呢?”
千渊晟却笑:“大人,你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你如此声望,竟会看不出隐术,还在这荒城之中过了一夜,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闻人云山知道他一定带着目的前来,故而也没有再问什么,他笃定,若是他不问,千渊晟自己就会说。果然,他反问闻人云山:“不知大人觉得,周身灵气运行,可还顺畅?”
闻人云山依旧没有选择回答他。
千渊晟走到他面前,又将那剑收了回去。他说:“大人,时移世易,你当初横扫整个天州,自然有资本自负。可如今,这天州虽呈没落之势,但能人异士,还是有的,你总该小心一些才是。”他摇头:“怎么能跟着一只你自己都看不透来历的鹿,乱跑呢?你又安能知道,你所走过的地方,在这天州之上,又是什么样的境况呢?”
闻人云山依旧没有说话,他在遭受了那偃龙阵的反噬后,确实感受到了灵气运行偶有不畅的情况,但他一来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二来也没有中什么厉害的毒,只是灵气运行不畅,于他这样的修为,其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眼下千渊晟单独提出来,加之他确实没有看出来这城中所布下的隐术,故而他猜测,是不是自己真的在什么地方着了那鹿的道。
亏得他总是惦记他,果然是只诡计多端的鹿,一个小和尚还不够,再加上一个两个的,真叫人头痛。
他问:“千宗主,你与那只鹿初次在贫道目前演戏之时,贫道就有种你们关系不一般的感觉,熟料,竟是真的。”
不想,千渊晟却说:“大人,你猜错了,我并非与他演戏,而是确实对他有千万种疑惑。”
闻人云山好以整暇:“这又是为何?你们俩又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
千渊晟却摇头,他颇为无奈:“弟子自小受家师家父严格教导,万不可越这正道一步,可这世事,又怎能随心而动。”
“如那大师所言,万事皆有因有果。这死水一般的天州,终于有了些色彩。”他低声:“也或许,这天州亦有再昌盛之时。”
“别做梦了。”闻人云山毫不客气打碎他的可能抱有的幻想:“这天州早已过了百花齐放之时,就凭现在的你们,连个妖魔鬼怪都压不住,还做什么昌盛的美梦。”他伸手:“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将剑奉还,要么贫道就抢。”
“大人,一柄剑而已,莫不是因为这剑沾过大人的血,大人才格外不舍吧?”
“你还有一个选择,告诉贫道,此剑从何而来?”
千渊晟却反问:“大人以为,这剑,因何到了我的手中?”
自然是因为那只鹿,也可能是因为那只鹿!
“好,行。”闻人云山摆手:“再会再会。”
“大人,这就走了?”
“不然呢?你奚落也奚落了,嘲笑可能心里也嘲笑过了,怎么?还留贫道用膳不成?”闻人云山现在除了那只鹿,谁也不想理,就算这把剑出现了,他也知道八成是那鹿的诡计,他真是懒得再上当。
可惜,千渊晟却说:“那只鹿说,这把剑,还会再次插入大人您的胸膛。”
闻人云山驻足。
“大人,这楼外楼、山外山、天外天,其实才是个巨大的坟墓,这几百年来,不知道埋葬了这天州多少能人异士。毕竟,什么样的妖魔鬼怪,也难抵一颗登顶大道的心。”千渊晟长叹一声:“他们就在这里,恭迎大人。”
闻人云山一根瞬间从手中钻出,朝着千渊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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