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是一座荒庙，已然杂草丛生，摇摇欲坠。闻人云山没有进去，他远远看了一眼，便已有数：“这里有仙法之界，凡间修士，无力破解。”
“大人也无能为力？”
闻人云山转身回去：“恐怕还需他自己前来。”
他们在岸边的第十四日，鹿野额前的印记终于归于平静，不再闪烁，但同时，印记的颜色也变得很浅，仿佛就快散去了。他悠悠转醒后，见寂无昼在不远处打坐，小和尚还是原来那副模样，漫长岁月里，他潜心修炼，想来他的容貌百年之中是不会改变了。
鹿野又想起来他年幼时的模样。
“你醒了。”寂无昼走过来问他：“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鬼伏大人呢？”鹿野问：“你将我从他那里带出来了？”
“我可没有那个能耐，能从他的手中抢人。”寂无昼如实相告：“你让我去的地方，鬼伏大人说有仙法之界，故而需要你亲自前去。”
“仙法之界？”鹿野坐起来：“我知道了。”
“你应该知道，若是仙法之界于凡间开启，那些人一定会有所察觉。”寂无昼问：“你的封印，还能撑多久？”
鹿野摸了摸额上的印记，倒是满不在乎：“就算没有他的那一剑，我这本体封印，也撑不了多久了。”
“但游僧说过，他每过六百六十年会出现为你加封印记。”寂无昼直言：“你没有必要一定要去找那个地方，你明明知道，那个地方只在传说之中，那极有可能是假的！”
“在没有见过仙师之前，我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但如果不死国真的存在，那个地方就一定存在。”鹿野很坚定：“因为传说之中，那个地方就是不死国修建并且守护的地方。”
“可游僧也说过，当年为了掩盖那个地方，不死国已经被追杀殆尽了！”寂无昼沉声：“即便他们之中有些躲避追杀逃入凡间，但那些零星的残余又能够知道那个地方具体所在吗？”
“知道。”鹿野虚弱一笑，扬起手中的荷包：“我就说，我不会白忙一场。”
寂无昼冷下脸来：“既然拿到了，就应该等游僧出现。”他不明白：“你为何还要主动找他？”
“封印了我的本体只不过是延缓他们找到我的时间罢了。”鹿野摇头：“他们迟早都会找来，多等一天，就多一天风险。再说了，游僧告诉了我他的所在之地，那么我必然是要来找他的。”
寂无昼沉默良久，他看着那个模样已然变化了的青年，眉眼之中仍旧留有少年体时的痕迹，但怎么看，他都很独特。从前年少，带着些稚气，也有着即便再深的苦难也没能磨灭的带着狡黠的灵动，而今只不过是长大了一些，面容之中多了一些历经世事后的沧桑之感，还带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息。
他头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仙凡有别。
幼年时他需要仰起头才看得到的人，原来这一辈子，都要仰着头才能看得到的。或许，以后连仰着头，也看不到了。
“值得吗？”值得你赌上全部，拿到这个东西吗？
鹿野下了床，摸了摸自己胸口剑伤所在，推开窗，一片苍茫之海。那片苍茫之海上，悠然变黑，接着天翻地覆。
“我以前也没想过这些，或许，只有从云端跌至泥潭，才会懂吧。”他透过那黑暗之海，看见了那一地的鲜血，看见了无用的哀求、绝望的哭喊以及心死后的哀寂。
“你知道吗？”鹿野眼眸深沉，脸上却带着淡淡笑意：“他是不想活了，已经打定主意赴死了，才会去救我。那个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我甚至不明白，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将我带了出去，然后让我坠入了这里。”
“别人都说他是个最没用的仙君，他有着让这六界黯然的容貌，有多少人爱慕他，就有多少人恨他。他曾经有多肆意，落幕就有多寂寥。”鹿野摇头：“就算只是一个传说，就算是假的，我也要试一试。”
门外，闻人云山悄然转身。
天光大好，鹿野下了船，看闻人云山正坐在礁石上垂钓，问他：“老道，钓到鱼了吗？”
凑近一看，桶里空空如也。“嘁，你好没用，鱼都钓不到。”他撸了撸袖子：“看我给你抓几条来。”
“停停。”闻人云山上下看了看他：“你是腿长了得意吗？伤刚好就下水。”
鹿野对着水照了照：“别说，还是我本来的样子好看，腿有这么长呢。”他说着跳了跳：“这下跳起来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了。”言罢，他又凑到闻人云山身边：“老道，你说是之前的我好看，还是现在的我好看？”
“......”闻人云山想了想：“都一般般。”
“那你是喜欢之前那个模样的我，还是现在这个模样的我？”他几乎要趴到闻人云山背上：“快说快说。”
“有什么区别吗？贫道要是说喜欢之前那个，你难不成还能变回去？”
“没劲。”鹿野放开他：“变不回去了，你就将就看吧。”
“那小和尚呢？”闻人云山问：“是去找那千宗主的麻烦了？”
“千渊晟的麻烦啊。”鹿野想了想：“我没让他去杀他，只是让他想办法让千宗主安分一点。”鹿野很有信心：“放心吧，小和尚有得是手段和办法。”
“那贫道倒是不担心，只是若是心术不正，也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杀不杀他，还是要看小和尚的意思。”鹿野说到这里，按捺不住，小声说：“他们俩其实有过一段。”
“有过什么过节？”闻人云山想都没想：“要是有过节，也是小和尚的错。”
“你听清楚啊，是一段，不是过节。”鹿野解释：“那个千宗主不是好男风吗？他追着我跑八成就是看上我了，然后小和尚就把他给教训了一顿。”
“哦？还有这个事？”闻人云山不解：“按照千宗主的眼光，怎么会看上之前那个模样的你？”
“你什么意思！”鹿野戳他：“再说了，这个是重点吗？”他凑到闻人云山身边，小声说：“小和尚好像把他给那个了。”
“哪个？”闻人云山不信：“那死板的小和尚不可能破戒吧？”
“那倒是不会，但是可以不用亲自上啊。”
“小和尚是这样的人吗？这么恶劣的吗？”闻人云山故意装惊讶：“那他找了几个人？”
“......”鹿野无语：“老道，你脑子里都是什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闻人云山装得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那个意思，是吧？”
这回倒是轮到鹿野不好意思了：“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他转身要走，轻松被闻人云山拉住，然后拖到身边：“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原来懂这么多啊？”鹿野嫌弃：“我还以为你是那高山之花，可望不可即呢，原来你也是俗人一个。”
“呵。”闻人云山不认同：“不要说这俗世之间，即便是你那仙人之所，又有几人能断情绝爱？”
“那倒是。”鹿野认同他：“走吗？”
“走。”闻人云山知道他说得是哪里，是那座荒庙。
到了地方，闻人云山便问他：“这个仙人之界，你开得了吗？”
鹿野带着他走进了庙中，那里有一座废弃的观音像，虽说这里看起来荒废了得有几百年的模样，但这座观音像除了破了一些，外观却还算干净。
“尘不染观音。”鹿野叹息：“倒是染我。”
从荒庙回来，鹿野往床上一躺，开始指使闻人云山：“老道啊，晚上吃什么啊？”
“附近有个镇子，去不去？”闻人云山站在他面前打量他：“你的角变大了，难遮，贫道去吧。”
“这个啊？”鹿野摸了摸，然后摇摇头：“你看，没了。”
“......”闻人云山问：“能收了？”
“现在可以，以前不是本体，所以不行。”
“为什么不是本体就不行？因为封印？”
“对啊，封印了我的本体，仇家就会晚点找到我。”他笑：“还要多亏了我这么多年没怎么在天州露面，否则也不好说。”
“既然这样，那就起来。”闻人云山看了看天色：“天色晚了，走吧。”
“起不来。”鹿野摸胸口：“你干什么那么狠，刺我那一剑，就是要我的命。”
“你自己求死。”闻人云山坦言：“抓紧时间吃吃喝喝，然后再死。”
鹿野也不说话，就那么笑。他想，原来这老道也知道啊，他就快死了。
“好吧，那你可怜可怜我吧。”鹿野朝他伸手：“反正我死了，你的劫渡了，从此以后你就是天州飞升第一人了。”他又朝他摆手：“那你背我去。”
闻人云山拍开他的手：“不去就算了。”
“啊！我去！”鹿野跳起来，刚好跳到他的背上，然后紧紧抓住他：“我不管，你伤了我 ，就应该背我去。”
闻人云山把人背好，沉默着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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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无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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