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没有被开除,成了医学院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份“留校察看”的处分通告张贴在公告栏里,像一块刺眼的疮疤,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规则的倾斜。
她的家族背景如同一层无形的屏障,替她挡掉了最彻底的惩罚,却也让她彻底失去了在同学间立足的根基。
她依旧出现在校园里,穿着昂贵的新款春装,妆容精致,只是那份刻意维持的明艳背后,是挥之不去的阴郁和戾气。
曾经簇拥在她身边的人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像一个移动的真空地带,所过之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目光交织着鄙夷、疏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她高昂着头,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仿佛要用这虚张声势的姿态,踩碎所有投射过来的目光。然而,那挺直的脊背下,紧绷的肌肉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强弩之末的狼狈。
她不敢再使任何阴招。监控的阴影和王主任冰冷的眼神如同悬顶之剑,让她在实验室事件后彻底成了惊弓之鸟。
她只能将无处发泄的怨恨和憋屈,转化为一种更加尖锐、更加刻薄的言语攻击,而林青竹,自然成了她唯一的、也是最顺手的靶子。
《中药鉴定学》实验课。宽敞明亮的实验室里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或清苦或辛香的气息。学生们围着实验台,人手一把镊子、一个放大镜,正仔细辨认着老师分发下来的药材切片和粉末标本。
林青竹的位置靠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面前的实验台上投下细密的光栅。
她正专注地用镊子拨弄着一小撮淡黄色、质地松脆的粉末,凑近放大镜仔细观察其晶状结构,又凑近鼻尖轻嗅那独特的、略带焦香的苦味。这是父亲药铺里常用的“焦三仙”之一,她再熟悉不过。
“哟,林大学霸,又在闻你家的‘祖传秘药’呢?”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浓浓讥诮的女声自身侧响起,像玻璃刮擦金属般刺耳。
苏蔓不知何时走到了林青竹的实验台旁,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笑意。
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霸道地侵袭着周围的药香,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的同学动作一顿,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有厌恶,有担忧,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林青竹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看苏蔓一眼。
她将镊子放下,拿起笔,在实验报告单上清晰地写下鉴定结果:“焦麦芽粉末,淡黄色,具焦香气,味微苦。淀粉粒糊化,可见大量糊粉粒及细小维管束碎片。” 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苏蔓见林青竹完全无视她,仿佛她只是一团令人不快的空气,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扭曲。她向前一步,身体几乎要贴上实验台,声音更加尖利:
“怎么?心虚了?不敢认了?也是,开个小药铺,收留些不清不楚的人,能认识什么正经药材?别是把什么杂草树皮都当宝贝了吧?”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青竹面前那撮焦麦芽粉末,又瞟向周围同学,试图引起共鸣,却只收获了一片更加冰冷的沉默。
林青竹终于停下了笔。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苏蔓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那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流,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沉静。
“苏蔓同学,”林青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实验室里压抑的气氛,“这里是《中药鉴定学》课堂。如果你对焦麦芽的鉴定结果有学术上的质疑,欢迎拿出依据来讨论。如果只是想练习你的口语表达,”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蔓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建议换个时间地点,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学习。”
“噗嗤……”旁边有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林青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轻飘飘地卸掉了她所有攻击的力道,还反手将她置于“无理取闹”、“干扰课堂”的尴尬境地!她精心准备的羞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你……!”苏蔓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青竹,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在周围那些或嘲讽、或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她最后狠狠瞪了林青竹一眼,像只斗败的、却又不甘心的孔雀,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出了实验室,留下一股浓烈而廉价的香水余味。
实验室里恢复了平静,只有药材的窸窣声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林青竹重新低下头,拿起镊子,拨弄起下一份待鉴定的药材——一小片质地致密、色泽暗红的切片。她凑近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沉郁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苦香钻入鼻腔。
是当归。
父亲回春堂药柜里最常打开的那个抽屉的味道。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青石巷后院里,叶聿炀那只苍白的手,在石桌上笨拙地、一遍遍描摹着某个字的情景。那是一种比苏蔓的刻薄恶毒,更深沉、更坚韧的力量。
306宿舍里,药香氤氲。林青竹正用小药碾仔细研磨着父亲寄来的酸枣仁和柏子仁,准备配新的安神香囊。陈婷婷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绘声绘色地模仿苏蔓在实验室吃瘪的狼狈样子,逗得邱静咯咯直笑。
“你们是没看见!她那脸色,啧啧,跟开了染坊似的!青竹你太帅了!一句‘学术质疑’就把她噎死了!哈哈哈!”陈婷婷笑得前仰后合。
邱静也笑着点头:“青竹姐好厉害,一点都不怕她。”
严思雅看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评价:“情绪化攻击在逻辑面前通常无效。苏蔓的行为模式符合典型的挫败后防御性攻击。”
林青竹只是微微一笑,将研磨好的细腻粉末小心地倒入一个素雅的月白色棉布袋中,又加入几片剪碎的干玫瑰花瓣。
她拿起针线,熟练地缝制起来。针脚细密匀称,透着一种沉静的专注。
“不过,青竹,”陈婷婷笑够了,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她家好像真的挺有背景的,你看处分都那么轻。她这种人,明的不敢来,会不会暗地里……”她做了个阴险的手势。
林青竹手中的针线顿了顿。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室友们关切的脸庞,最后落在窗台上那盆自己带来的、长势喜人的薄荷上。碧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着,散发着清冽醒神的香气。
“她不敢。”林青竹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实验室的监控,就是悬在她头上的剑。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像今天这样,逞点口舌之利,给自己找点可怜的存在感。”
她将缝好的香囊轻轻拉紧收口,一个散发着淡淡药草与玫瑰清香的安神香囊便完成了。她递给邱静:“静静,给你。晚上放在枕边。”
“谢谢青竹姐!”邱静惊喜地接过,爱不释手地闻着。
“至于她说什么,”林青竹拿起下一个香囊布袋,继续穿针引线,语气淡然得像在谈论天气,“嘴长在她身上。我父亲教过我,药香自正,不惧虫鸣。我们的路还长,没时间浪费在听这些无聊的聒噪上。”
她的话像一剂温和却强效的定心丸。陈婷婷用力点头:“对!咱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气死她!”邱静握紧了手里的香囊,眼神也坚定了许多。严思雅推了推眼镜,屏幕上反射的光似乎也柔和了些。
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药碾偶尔研磨的轻响、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键盘敲击的节奏。林青竹缝制着香囊,心思却飘向了远方。
她想起父亲信中提及的,叶聿炀在复健日志上写下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林”字。那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却带着千钧力量的表达。
苏蔓的尖酸刻薄,像夏夜恼人的蚊蚋,嗡嗡作响,却终究叮不破坚韧的皮肤。
而她心底牵挂的那道沉默的弧线,在千里之外的青石巷里,正以一种笨拙而决绝的方式,对抗着命运施加的更深重的苦难。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只有简单“Y”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她没有输入文字,只是打开绘图软件,用指尖极其缓慢地、专注地画下了一道流畅饱满、末端带着微微上扬钩回的弧线。
然后,点了发送。
没有文字,没有解释。
她放下手机,继续缝制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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