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的第一缕晨光总是格外温柔。它不像正午烈日那般炽烈霸道，也不似黄昏余晖那般缠绵悲戚。它是初生的，试探性的，带着夜露未干的清澈，悄无声息地穿透那洁净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穹顶，将自身分解成无数跃动的金色光斑，轻盈地洒落在原木色的榻榻米上。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像是为这个宁静的早晨谱写的序曲。空气中飘散着庭院里白兰花的清甜香气，与阳光蒸腾出的草木气息交织在一起。沈瓷能感觉到榻榻米上阳光照射处的温度在缓慢升高，那温暖从身下渐渐渗透上来，与韩灏掌心传来的温度融为一体。
沈瓷便是在这种奇异的温暖触感中悠悠转醒的。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感官先一步复苏。那温暖源于她身侧，源于那只与她紧密相扣的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和韩灏不知何时在睡梦中十指紧紧交握。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因长期操作键盘带着薄茧，此刻却温柔地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更让她心跳悄然失序的是，他修长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像是在睡梦的边陲，依然本能地确认着这份"珍贵的存在"。
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侧过头，目光贪恋地描摹近在咫尺的容颜。晨光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柔和的金边，平日里微蹙显露出冷峻的眉宇此刻完全舒展，浓密微翘的睫毛染成了浅金色。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停歇的蝶翼。他的唇自然地闭合着，褪去所有防备，竟流露出一丝沈瓷从未见过的脆弱。
这样的韩灏，安静得像一尊被时光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沈瓷静静地看着，生怕一丝声响便会惊破这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韩灏的睫毛轻颤几下，像是挣扎在梦与醒的边缘，最终缓缓地、带着初醒的迷茫睁开了眼睛。在那一瞬间，他琥珀色的瞳孔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透，仿佛融化的蜜糖。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一种混合着陌生、羞涩却又无比亲昵的尴尬在无声中弥漫。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垂落，再次聚焦在那双依然紧密交握的手上。阳光跳跃在相握的指缝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在斑驳光影中静静流淌。
"......早。"韩灏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沙哑，目光温柔地停留在她脸上。
"......早。"沈瓷轻声回应，感觉自己的耳根在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别动。"他低语，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慵懒，"再待一会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她的掌心，"这样的早晨，很好。"
于是她不再动作，安心沉溺于这份温暖的禁锢。
两人静静躺着，任由光斑在彼此交握的手上跳跃。隔着相贴的掌心，沈瓷能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像在诉说着无声的承诺。这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的第一个清晨，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美好。
就在韩灏微微侧头，似乎想说什么时——
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尖锐地划破了静谧。
声音来自他枕边。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周遭温暖的空气瞬间冷却——宋语薇。
韩灏周身松弛的气息迅速褪去。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紧绷："妈。"
电话那头传来宋语薇冷静自持的声音："听说你们战队今晚有庆功宴？刘总邀请我和你父亲参加。"
韩灏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我知道了。"他的回答简短而生硬。
"晚上见。"宋语薇说完便挂了电话，没有多余的寒暄。
忙音传来，韩灏维持着姿势，有几秒的静止。
沈瓷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站起身："我先下楼洗漱。"她体贴地没有多问，转身时瞥见他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眼睫。
楼下静悄悄的，沈建国和林婉仪已经去了公司。手机里躺着母亲的信息：「瓷瓷，让灏灏好好休息，晚上见。衣柜里给你们准备了新衣服，记得换上。」她看着信息，心里泛起一丝复杂。
当她在厨房准备早餐时，韩灏从楼上下来，站在门口。沈瓷回头，发现他眼底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藏的情绪。
"怎么了？"她轻声问。
韩灏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过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头。沈瓷能感觉到他怀抱的力度，带着一种无声的依赖。
她没有再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将温好的牛奶递给他。"喝点热的。"
这一刻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下午，沈瓷带韩灏来到衣帽间。林婉仪准备的两套正装整齐挂着，配饰一应俱全。
"试试看合不合身。"沈瓷将西装递给他。
韩灏接过衣服，眼神复杂："你父母......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因为他们把你当作家人。"沈瓷轻声说，递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更衣时，沈瓷细心地帮韩灏整理领带。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深蓝色丝绸领带间，偶尔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衬衫领口。韩灏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目光温柔。等他换好西装，沈瓷又自然地替他抚平肩头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轮到沈瓷换装时，韩灏小心地为她拉上裙侧的拉链，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更衣后，两人站在镜前。深蓝色西装采用顶级羊毛混纺面料，挺括的肩线完美勾勒出韩灏宽阔的肩膀，收腰设计更显他身材挺拔。沈瓷的浅杏色长裙选用真丝绉纱材质，裙摆流动着珍珠般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很配。"韩灏看着镜中的他们，唇角微微上扬。
前往酒店的路上，韩灏一直望着窗外。都市霓虹在他眼底投下明灭的光影。沈瓷能感觉到他的紧绷，轻轻握住他的手。
"没事的。"她说。
"我只是......"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晚上的庆功宴设在市中心最高档的酒店。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天花板上垂落，数千颗水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角落里的弦乐队演奏着轻柔的古典乐，旋律在觥筹交错间流淌。巨大的香槟塔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金光，侍者端着银质托盘在宾客间穿梭。
AES的队员们神采飞扬。江流和陆星辰正凑在甜品区说笑，"这个巧克力慕斯绝了，你要不要尝尝？"江流挖了一大勺递到陆星辰面前，被对方嫌弃地躲开。"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陆星辰压低声音，眼里却带着笑意。不远处，秦烽正在接受媒体采访，面对镜头从容不迫："这次胜利属于整个团队，特别是韩灏在最后关头的精妙指挥......"
韩灏穿着定制西装，挺拔俊朗，但沈瓷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神经。
当老刘领着韩修远和宋语薇走来时，韩灏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宋语薇穿着一身典雅紫色旗袍，气质雍容。她的目光在沈瓷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韩修远与沈建国夫妇寒暄后，目光落在沈瓷身上："沈瓷是吗？听说你考上了哈佛？很好，要好好读书。"他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人听见："不要跟我们家的孩子混在一起，他这样没出息，只会害了你。"
气氛瞬间凝固。
近处的秦烽皱起眉头，宋云舟投来关切的目光。韩灏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站起身，低声说了句"失陪"，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沈建国对女儿使了个眼色，沈瓷会意地追了出去。
她在酒店后花园的喷泉旁找到了他。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
韩灏的拳头紧紧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肩膀微微发抖。当沈瓷走近时，他猛地转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哽咽："我受够了。"他的呼吸灼热地烫在她的皮肤上，"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不够好。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不务正业'的儿子。"
沈瓷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有些伤口不是简单的安慰就能愈合的。他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一个可以逃离的出口，一个能让他暂时放下所有重担的避风港。这个认知让她下定了决心。
"走吧，"待他说完，她轻声开口，"我们跷家。"
韩灏怔住："什么？"
"去海边。"沈瓷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现在就走。"
在来找他的路上，她已经给晶姨发了信息。晶姨的回复很快：「好，必需品已收拾，峰哥十分钟后到后门。」
她给父亲发信息：「爸，我带韩灏去海南散心。」
沈建国回复：「好，注意安全。过两天我去看你们。」
韩灏看着她安排好一切，眼眶微红。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边。
一小时后，他们前往机场。韩灏望着窗外，沉默不语。沈瓷靠在他肩上，能感觉到他逐渐放松的身体。
机场里，晶姨已办好手续，准备的小行李箱里除了必需品，还有他爱吃的薄荷糖和她用的防晒霜。
"晶姨真的很了解你。"沈瓷轻声说。
韩灏望着行李箱，喉结动了动，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VIP休息室里，落地窗外不时有飞机起降，导航灯在夜色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室内灯光温暖柔和，远处偶尔传来其他旅客压低嗓音的交谈。他们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共享一杯热咖啡。沈瓷伸手替他整理微微歪斜的衣领，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脖颈，两人相视一笑。
直到飞机冲上云霄，进入平稳飞行阶段，舱内灯光调暗，周遭变得安静，只有引擎持续的嗡鸣在背景中低响。韩灏一直望着舷窗外无边的黑暗，以及更下方那片已然远去、化作模糊星点的城市灯火。他下颌的线条终于不再那么紧绷，微微松动，仿佛那根自庆功宴上就死死撑着他的弦，直到此刻，在万丈高空之上，才敢稍稍松弛。
他依然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引擎声吞没，却又清晰地敲在沈瓷的心上：
"……对不起。"
沈瓷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他被窗影勾勒出的清晰侧影，柔声问："对不起什么？"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搞砸了你的晚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沙哑，"还有……谢谢你。"
这声"谢谢你"里，包含了太多——谢谢她的挺身而出，谢谢她的毫不犹豫，谢谢她在这个夜晚，给了他一个可以逃离的出口，和一个不问缘由的怀抱。
沈瓷没有用言语回应。她只是更紧地、更坚定地回握住他始终没有松开的手，然后轻轻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这是一个无声的回答，胜过千言万语。
韩灏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这夜航中稀薄的空气都化作力量，随即也放松身体，与她依偎得更紧，低头将脸颊轻贴在她的发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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