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住院楼十七层走廊人影稀少，偶然能听到几句交谈声。
夜野肆的外婆所在的病房里的陪同家属和老年病人，相继洗漱，都休息下了。
然而，外婆不能关灯睡觉关闭，还需要等待输液，半垂着眼皮看着花酒藏。
面对花酒藏的出现，外婆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在癌痛作祟的折磨下，吃过止疼药，还能分出些气力与花酒藏说话。
她不放心夜野肆一个人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地活着。
花酒藏看一眼手机，躬身和外婆说话：“外婆，我回去找夜野肆了。你放心，他不是不看重你，夜野肆这几天学校里有事，很急切。他明天一定会来看你。”
外婆耷拉的眼皮撑开一点，语重心长道：“酒藏……小肆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一定会的，外婆。”花酒藏道。
他还没反应过来外婆怎么知道夜野肆受伤了需要照顾。
这其实是格外不合乎常理，但花酒藏无法察觉，因为外婆一直是局外人。
她是十八次循环中的漏洞，循环了十八次的记忆会在死前恢复，依稀记得夜野肆在某次循环中夜野肆把花酒藏带回家，不小心看到两个大男孩接吻，就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心有所属了。
但她不是循环中的唯一漏洞。
另一个漏洞改变了过去，以致花酒藏在她将死之时才出现，时间推后了一年。
外婆提着一口气，道：“我……死了很多次……这次，我想死在家里——”
听到“死”字，花酒藏按耐不住担心与酸涩，轻声叫了声外婆。
外婆还在喃喃：“死之前，我想荡一次家里的秋千……我女儿最爱的秋千……”
花酒藏听着外婆的话语，有些懵懵然，而望着外婆眼眸里闪烁的泪光，他的内心十分梗塞。
一时无言以对。
他手足无措地回头张望，视线里恰好出现护士姐姐推着护理车来给外婆输液。
“家属，病人叫什么名字？”护士姐姐拿着吊瓶对证床头的患者信息。
问一遍只是再确认一遍。
花酒藏立刻肃然站起身，回答：“夜颖。”
他的话音刚落，护士姐姐顶着满脸疲倦又憔悴的脸，抬眸，一看花酒藏蓝盈盈的瞳色，便知花酒藏是白鸽天使身份。
“小帅哥，晚上睡觉注意安全。”护士姐姐善心提醒道。
花酒藏道：“好，谢谢姐姐。”
外婆断断续续的话语还在输出中：“你和小肆好好过日子……你们在一起不容易……两个男孩子……我死了也就放心了，死了很多次……也值了……”
闻言，花酒藏满头问号。
怎么就他和夜野肆要好好过日子了？
还在一起不容易？
护士姐姐把吊瓶处理好后，感觉外婆的话语些许异样，担心是“临终谵妄”，俯身拔高音量道：“奶奶，你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就按铃，好吗？”
外婆微微点头，好似意识清醒。
护士离开后，外婆接着对花酒藏掏心掏肺地道：“小肆他很爱你……外婆求你陪他走下去……直到……彼此不想在一起。”
花酒藏思忖：
爱……爱我？
不是阴阳怪气我、嫌弃我吗？
外婆病糊涂了？
“外婆？”花酒藏一脸茫然，掐着自己指腹，“我和野肆没什么。你是记错什么了吗？”
外婆缓缓吸气道：“我可以记错……你们两个孩子……不会错。”
为什么？花酒藏想。
外婆对他说的这些话，他觉得毫无逻辑，就像一道简单的数学填空题，没有过程，却可以猜到正确结果。
结果就是正确的。
·
另一间病房。
“有关合同和花酒藏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尽可能答复。”花妄道。
他终于打破和夜野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局面。
彼此看对方心里都不爽，却又都因为花酒藏没戳破表面平静。
“呃……”夜野肆嘴唇发白，神经还是让他感受到了痛苦，“你为什么把花酒藏……给我照顾？”
他的问题，是花妄最想告诉他的答案的问题。
但花妄还是拐弯抹角，问：“你认为呢？”
夜野肆心说：他脑子有问题？嫌花酒藏是个麻烦？有钱人的逻辑太难懂？我有什么可被企图的？
他通前彻后思索一番，终是冒出一句：“不敢多疑。”
花妄眉梢直跳，从牙缝里蹦出一句：“那你问这问题的意义何在？！”
浪费时间啊！我乐意！夜野肆心想。
他嘴里却轻飘飘道：“不知道啊！”
花妄无奈一瞥夜野肆，嘴角猛地一抽，语气瞬间降温，道：“花酒藏选的你。”
他欺骗夜野肆，一本正经说谎。
花酒藏无路可选，如果他不想回实验室，就应该按花狂放的指示缠住夜野肆。
“……”夜野肆半晌才“哦”了一声，听上去极为随意。
果真对我有所企图！小鬼！他想。
倏忽，病房门呼地开了。
那个拥有角色容颜、在任何时候面容都十分令人动容的“曹操”又来了。
随着开门声入耳，花妄没再多言，反倒是戴上口罩和棒球帽，准备离开。
“哥！夜野肆怎么样？”花酒藏见夜野肆睡在床上闭着双眸，以为夜野肆睡了，压低音量问，“他还好吗？”
花妄在提腿离开之前，特地回头瞄了夜野肆一眼，接着冷笑一声：“装死！”
夜野肆：“……”
闻言，花酒藏怒不可遏，低吼呵斥：“要不是因为你不周到，我会被狙击手埋伏吗？要是出事死了的是我，你也——”
“闭嘴！”花妄愤懑地目视着他，“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追求自己的自由就可以，这些事你无需提及和在意。天塌下来，我和大姐都会为你扛。”
花酒藏没想到花妄会爆发出强烈语气，认识到自己又胡乱任性，悻悻道：“哥，你和大姐注意……安全。”
他清楚哥哥姐姐一直偏爱他。
花妄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没控制好情绪，垂眸片刻，又抬手摸了摸花酒藏的头顶，话音流露着温柔：“我走了。今天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下次。”
他走上几步，猛然想起自己需要强调的事，又道：“酒藏，把你身上的特征隐藏起来，不要让太多人注意到你是白鸽天使，不论什么手段，只要可以隐藏身份，化妆成乌鸦恶魔女孩子都可以。”
“嗯。”花酒藏眼底浮现笑意，“哥，再见！”
花妄没走三步，花酒藏忽而叫住了他。
“哥，你等一等。”花酒藏追上去。
花妄看着花酒藏这个良心不多的家伙，在他眼皮子底下钻进自己怀里，双手围住他的腰，拥抱着他，抬眸看他的眼神有点撒娇的感觉。
“哥，谢谢你，还有大姐。”花酒藏道。
躺在病床上，看到亲兄弟拥抱的这一幕的夜野肆：“……”
他心仿佛被粗针狠狠扎了几下，心说：对谁都这么搂搂抱抱，没有边界感的人！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砰——
关门声落下。
花酒藏迅速溜到夜野肆床边，观察半晌，道：“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怎么可能！”夜野肆像是诈尸了一般，声音不说高但也不低，“那我早就倒霉死了！”
花酒藏给他带来财富幸运的时刻，同时也带来了危险。
如果生活没有欠债，他打死都不会接受那份霸王合同。
花酒藏弯了弯唇角，道：“……你能改一改你嘴欠的毛病吗？”
夜野肆：“不能！”
花酒藏惋叹起来，问：“疼吗？”
夜野肆额头冒出一层薄汗，咬牙忍疼：“不疼。”
还有嘴硬的毛病。
“你嘴唇都白了，还嘴硬。”花酒藏满眼心疼地道。
见状，花酒藏去卫生间洗了块散着热气的毛巾，轻轻撩开夜野肆的头发并擦去其额头的汗水，道：“我去找医生，你等一等。”
“花酒藏，你的自由是什么？”夜野肆遽然问。
他抓住花酒藏转身后的右手手指，抓得很轻，不敢捏紧。
花酒藏感受到夜野肆手掌温度，低垂眼眸，道：“不清楚。”
兴许是你。他想。
入学考试那天，见过夜野肆第一眼，唇瓣相吻的瞬间，外婆貌似稀里糊涂的话语……
总是横生一股熟悉感。
心里也会随之隐隐作痛。
所有和夜野肆经历过的一切，好似一场久违的梦。
他放开夜野肆抓他的手，道：“等我回来。”
话罢，他出了病房门。
一个人，为何要追求自由？
夜野肆目视着花酒藏远走的背影，须臾间，一种恍恍惚惚的思绪，直钻大脑。
认识？
他越去记忆里寻找有关花酒藏的踪影，头脑发晕，愈加严重。
待到护士给夜野肆打了止疼针后，夜野肆渐渐睡去。
花酒藏坐在床边，用眼睛，反反复复触摸夜野肆每一寸肌肤，把夜野肆的俊逸容颜一眼一眼刻在脑海里，寝不能寐。
·
花妄驾驱着黑色奔驰大G，行驶在夜色中。
穿过万家灯火，没入荒郊月色的凄凉里。
远光灯照射出隐蔽在茂盛草丛里的一扇厚重铁门。
三十几位真枪实弹的警卫员端枪堵在门口，蓄势待发。
花妄懂规矩，不急不缓地踩下刹车，把车停在门口。
一个警员走上前，去到花妄车窗旁。
花妄车窗降了下来，递给那人一张联盟上校身份证件。
“长官好！”那人点头哈腰起来，接着举起拳头示意他人放行。
到停车场停好车后，花妄刚合上车门，一股力量强横的把他抵在车门上，接着是熟悉的声音：“花妄上校，终于回来了！”
温润的唇瓣贴在他的脸颊。
——mua！
“你他妈再敢用你那臭嘴亲老子！”花妄双手被钳制，还受到接连不断的亲吻威胁，“就让你断子绝孙！”
“好啊！”肖尛在他耳畔呢喃，“你一辈子成为我的人，就能让我了无后代。”
白鸽天使联盟上将的实力不是空中楼阁。
花妄疾速抬腿的瞬间，鞋跟隐藏的刀具也随之出露。
紧接着，一脚直朝肖尛的大腿根踢去。
肖尛一条腿挡开花妄的攻击，再侧身闪开花妄手中不知从何掏出的匕首。
他没想到花妄攻击强势紧凑又迅速，自己差点没站稳，刚准备摸枪，就听到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
花妄以迅风不及掩耳之势顺走了他枪包里的手枪。
“你找死！”花妄咬着后槽牙道。
他无法忍受这种侮辱。
“我找爱！”肖尛坏笑着挑衅回应，“开枪啊？圣洁的——天使！”
“两位上校，”花狂放的声线好似一潭沉淀千年的古水，打断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会议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花妄几乎是极不情愿地放下枪。
而后，他走向花狂放，随其消失在一阵烟雾内。
“花妄，沉住气。”花狂放极其平静地道。
花妄真是把生平最好的耐心都用在了此刻，疯狂搓脸擦口水，久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好。”
实际上，他恨不得把总是言语调戏、总占他便宜的变态给千刀万剐、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会议厅。
天花板上，朴素的吊灯孤零零地挂着。
磕破瓷的搪瓷杯里茶水热气腾腾，在灯光下，缭绕作画。
生锈的长铁桌，用力一碰，仿佛就要吱呀着散架。
显然很多年没有打扫、更换过用具。
会议进行到一半，乌鸦恶魔的首领才进入今日会议主题。
“花酒藏，他就算是死了，尸体也是我们乌鸦恶魔这一界的！”头号领袖人物拍着桌面，大吼，“他人去哪了？！”
花狂放端坐在长桌对面，表情玩味着领袖人物的愤怒，没有任何妆容的眉眼却写满了一种笑面虎的脸色。
她道：“我弟弟活着呢。”
“你别忘了！他关系到我们两界的安危！！”
“没忘！”
“那他人去哪了？！”领袖食指指着花狂放的鼻子质问。
她不答反道：“我的二弟已经死了，你不会还想我的小弟也死了，好让恶魔王冲破封印，在两界杀伐平民百姓？”
一针见血。
领袖听完她的语词，霎时脖子一红，及时辩解：“怎么可能！我都是在为我们的子民考虑！”
“他活得很好。”花狂放道，“按你们的计划在锻炼能力。他现在的人身控制权在我手里。你，管不到！”
此语刚到尽头，两边的参会人员捂着嘴，交头接耳着话语纷扰起来，议论起她的霸道。
“那他的圣洁，你要怎么保证？”领袖坐回椅子道。
花妄冷笑一声，插话道：“我的爸妈不就是例子吗？他不圣洁，我就是赔罪人。”
在场除了花妄和花狂放二人，其余人都在心里默笑或者默哀而不语。
他们都觉得花妄说了句蠢话，无非在自揭伤疤还撒盐。
实则不然。
领袖没忍住，一时放声大笑。
一想到自己的劲敌——花妄的父母——惨死，他就没有用尊重与道德伪装自己。
“各位，我家二弟的尸体，可见过？”花狂放寒冰似的声线瞬间冻结了众人的喧闹。
她接着道：“还有我爸妈的尸体。”
有人细咽口水，有人双目飘飞，有人摩挲指腹，有人寒意钻顶……
无人再闲言碎语。
“那你们……笑什么呢？”花妄道。
一句敲打他们罪恶的话语，像是一块极烫的热豆腐，滑进胃里。
一“痛”到“胃”。
那三具尸体，俨然成了在座部分人员心中最大的石块，随时都可能把他们压垮。
如果被花狂放找到尸体，一场巨大的阴谋就将结束，背后的操纵者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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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野肆：他的自由是什么？
花酒藏：他这嘴欠的毛病，看我迟早把他治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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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罪恶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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