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拍拍潘瑞的肩膀,沉声道:“天色不早了,你且先回家好好歇息。”
潘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他抬头撞进燕淮沉静的眼底,硬生生憋下了想出口的话。
温霁知道科举意味着什么,就像他穿过来前人们天天念叨的高考一样。
正因为知道意味着什么,温霁瞧见潘瑞苦苦挣扎的模样,心里难受得紧。
他尾巴不自觉夹在了后腿间,一副失落的表情。
燕淮感受到温霁的闷闷不乐 ,揉了揉他的脑袋。
一只小狐狸倒还悲春伤秋起来了。
灵力依旧入体,但温霁心里还是蔫蔫的。
……
燕淮没有选择住在驿站,而是吩咐阿七阿九订云方客栈的房间。
云方客栈虽不如驿站舒适,但是很邻近潘瑞和那三个担保人的生活区,客栈外市井气息盎然。
自房间外栏一望,便可见一药铺的布旗竖在门边随风飘荡,旁边当铺的老板正与人讨价还价,以及各种食铺和小贩忙碌着准备夜市。
温霁一路上都在想潘瑞的事,就连一向迟钝的阿七都注意到温霁的低迷。
“你说它在忧郁什么?”阿七颇为新奇,肘肘阿九问道。
阿九瞅了眼嗑瓜子的阿七。在他印象里,阿七好像一直没心没肺的,几乎没什么事能让他忧郁。
“不知道。”
阿七自小听阿九最多的回复就是这一句,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撇撇嘴,自顾自跑到温霁眼前,吓了温霁一跳,顿住了脚步。
阿七伸手狠狠揉揉温霁的脑袋,把温霁揉得一团乱毛炸开,整只狗都大了一圈。
温霁凶巴巴瞪着阿七。没看见人家正烦吗?
“哈哈哈哈哈……”阿七根本不怕温霁,倒觉得他黑着脸生气的样子格外可爱。
“哗啦——”笑得太猖狂的阿七瓜子撒了温霁一脸。
温霁肚子一鼓一鼓,抖抖眼皮,瓜子颗颗滑落,但更多的还是卡在他厚厚的白毛里。
他挎着脸,彻底从萨摩耶变成了萨摩不耶。
阿七边笑边从温霁脑瓜顶拿起一颗瓜子,接着放在嘴里嗑着吃了。
温霁悟了。
当你太过弱小时连生气在别人眼里都是卖萌。
于是温霁张开嘴,作势要去咬阿七。
阿七拔腿就跑:“小九!救命!”
俩活宝你追我赶,绕着燕淮和阿九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好了阿七,别逗他了。”燕淮把温霁脑袋上的瓜子拍干净,出声道,“他腿伤还没好,莫让他跑动厉害。”
阿七从阿九身后冒出头,冲温霁吐吐舌。
经阿七这么一闹挺,温霁心里的郁结消散了不少。
但他还是不想理阿七,哼唧一声把脸别开,这才发现他们到了医馆。
燕淮推门进去,向大夫寻要促进伤口愈合的药。
“好,您稍等一下。”大夫转身拿药。
此时门口又进来一个鬓边发白的中年男人,穿着朴素,裤脚带着洗不净的泥印。
他撞到一身官家打扮的燕淮愣了愣。
大夫拿完药,正巧转身看到中年男人。
“刘叔,又来拿药了?”
刘叔回神:“嗯是。”
温霁听见刘叔的声音倏然抬头。
这是那个拒绝开门的刘父!
大夫一边给燕淮包药,一边和刘叔说话。
“您儿子醒了吗?”
“醒了。就是身上还疼得厉害,不敢起身,也不敢下地。”
“日子还长着呢。”大夫见刘叔有些颓唐,安慰道,“我再添几味药。这几天定要好好休养,切勿剧烈活动。”
“好好好……”
大夫把药递给燕淮,又转身去包刘叔的药。
燕淮走前看了刘叔一眼。
刘叔的手扶在柜台上。
那是一双标准的农民的手,黝黑皲裂,布满老茧。
温霁走过时刘叔还主动往旁边靠了靠,似乎是怕自己身上的尘泥沾染了温霁雪白的毛发。
回到客栈,白日里赶了一路的行程,温霁不到巳时就已经迷迷瞪瞪抬不起眼皮。
昏昏欲睡之际燕淮终于进了房间,温霁强撑着脑袋直起身去看他。
温霁自以为自己坐得端端正正,实际在燕淮眼里他已经阖上了眼。
温霁脑袋越来越沉,最后一个激灵猛地抬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醒着。
他甩甩脑袋,然后又直起身。
没多久,上述动作再次重演。
见温霁与瞌睡虫打架,燕淮不自觉面露笑意。
他混迹朝堂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最近却总会被温霁的小举动勾的忍不住弯起唇角。
燕淮把温霁抱上榻,小心翼翼拆开他后腿上包扎的布料。
先前为了清创,温霁伤口处的毛发被刮掉不少,包上布料倒还好,拆下来就看出参差不齐。
要是有面镜子,温霁绝对会为他漂亮的毛发痛哭一场。
不过比毛发更令燕淮在意的是伤口,如今虽不再向之前那般严重,却也是蜿蜒一道格外显眼。
这是为了救他受的伤。
燕淮垂眸打开药包,把捣好的草药泥轻轻敷在伤口处,再细致地用干净布料包扎好。
温霁乖乖地一动不动。
燕淮挑眉。伤口还未结痂,换药肯定会有痛楚,怎么今日温霁这么安静。
他上前再仔细一看,温霁早已闭上了眼,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燕淮哑然失笑。
他安置好温霁,摸了摸温霁顺滑的皮毛,转头吹灭了灯烛。
次日。
燕淮则带着温霁找到了潘瑞曾就读的私塾,却发现大门紧闭。
门口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枯树,树枝上挂满了绸带,红绸黑字,随风飘荡。
燕淮扣门,无人应答。
路过的人好心提醒他:“甭敲啦,这私塾已经关门月余了!”
“阁下可知晓原因?”
“不知道。只知道有天尹知州来这找过方夫子,两人闹了个不痛快。”
“再后来尹知州拿来了官府文书,方夫子就搬走了,里边的东西也清空了。”
“方夫子搬去哪您知道吗?”
“不知道。”路人再次摇摇头,颇有些惋惜,“十几年的私塾没了,方夫子也走了。唉……”
“那冯靖,也在这里读书吗?”
路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冯家?他们可瞧不上这!他们都是请家塾的!”
燕淮听罢拧起眉头,沉声道:“多谢您了。”
路人摆摆手走远。
燕淮本想来此查看潘瑞和冯靖历来的模考排名,没想到事情又棘手起来。
温霁一边听他们对话,一边沿着私塾墙外的泥土上的积雪走来走去印爪印。
燕淮看着忽高忽低的温霁,突然意识到这门口不该只有一棵树。
尹知州赶走方夫子一个月都未曾拆掉这家私塾,更不可能移走私塾外的树木。
那就只有方夫子。
燕淮走近查看那棵飘带的树木,温霁见状也跳过坑坑洼洼站过去。
“功成名就,金榜题名!”
“为官为官为官!”
“……”
红绸上笔迹不一,字里行间全是学子对未来的寄望。
但绸带远远不足十几年间学子的数量。
为何只留了这一棵?
燕淮仔细观察那些绸带。
大多的绸带都边缘磨损,甚至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一条,颜色更为显眼,磨损程度远远不及其他。
燕淮认准那根绸带,腾空而起,稳稳抓住,用力扯下。
温霁羡慕地看着燕淮190 的身高。
哎,长得高就是好。
“箫声不可闻,此地留遗踪。”燕淮捋直绸带,低声念道。
留遗踪。
遗踪。
燕淮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
“阿霁,把积雪翻开。”
温霁见燕淮严肃的神情,连忙围着树根用尾巴扫开。
燕淮伸手去试探,发现有一处的土比周围更松动。
他开始用手挖动,刚挖了两下,温霁就用爪爪摁住了他。
温霁真诚地与燕淮对视:刨坑这件事,你要找我。
然后不等燕淮表态,温霁利索地两爪飞舞,没一会儿就挖出了一个木盒。
温霁昂首挺胸向燕淮邀功。
燕淮只一味看向温霁黑乎乎的爪子,并拒绝了温霁握手的申请。
他打开木盒,温霁硬生生凑过脑袋来看。
里边果然是私塾近几年的成绩排榜,燕淮翻动几页,潘瑞几乎在每一张里都名列前茅。
排榜下是潘瑞平日作的题目。行文流畅,观点独到,创新有加,方夫子的朱批处处透露欣赏之意。
最后是一张方夫子亲笔:
“老夫素欣赏潘瑞之才学,观其器宇,必成大材。不料权钱竟可买断才华,扼杀贤子功名之路,怎不另老夫心痛?”
“今日留辅证之物,藏于此地。愿天日昭昭,他日沉冤得雪,使天下学子知公道未泯,莫因此事而失向学之心也。”
燕淮收好方夫子留下的证据,转头与温霁去了府衙。
当朝科举为保公正,采取朱墨卷制度。
墨卷即学子原始答卷,弥封好后交由专人誊写朱卷。
墨卷和朱卷都会存档,以便日后筛查。
尹知府还是客客气气迎他们进门,听闻燕淮想要查阅墨卷,顿时一脸歉意:
“哎呦,实在对不住啊燕大人!我们岐州的墨卷向来是在放榜后三月内无争议即销毁的……”
尹知府说的也不假,墨卷基本都会在无争议后销毁,很少作为存档保留下来。
即使他放榜三月后销毁,有争议时最多也只能算失职。
“尹大人。”燕淮似乎早就料到墨卷不复存在,打断道,“既然墨卷没有,朱卷总能查看吧?”
“当然!朱卷是有的。”尹知府笑道,“只是小吏们寻找需耗费些时间,还请燕大人莫急。”
“嗯。”燕淮给出期限,“明日。”
尹知府点头笑应。
标注:
“箫声不可闻,此地留遗踪”出自唐代诗人岑参的《冬夜宿仙游寺南凉堂,呈谦道人》
终于码完了。例假之神收了神通吧!孩子要疼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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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寻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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