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冬日寒气慢慢聚上城央。
宜秋宫内,各殿已挂起了宫灯,昏光绰绰,也只照得长廊幽幽蜿蜒。
太子妃所居西配殿,槛窗下映出摇曳烛亮,亦有纱幔疏影如水波逐流。
林百宜坐在妆台前,面上刚敷完药膳局送来的芙蓉膏,铜镜浅照,映出宛若玉瓷的凝脂光肌。
“娘娘,王顺公公回来了。”
贴身宫女撷芳隔着一重帏幔柔声禀上。
林百宜轻点了下头,这便起身,一旁伺候的宫女为她披上了件绣着海棠花纹的烟紫氅衣。
见罢,撷芳匆匆掀起了纱幔,迎出贵人,一道跟着往明堂去。
林百宜径直坐在罗汉床上。
小几上,燃着尊三足青瓷浮彩云纹的小香炉,她将手略略拢在一旁,几缕万春,绕指缠香。
“如何~”她漫不经心的问起。
下首跪着的太监王顺俯身一拜,回话道,“回娘娘,那奴才都招了。”
她不语,王顺领会其意,赶忙继续,“今日内殿伺候太子殿下的,是叫北春的内侍,以前,在兰妃宫里当过值,正是伺候荣安公主的。”
——萧宓的母亲,兰妃,七年前随皇帝出宫同游,不想,途中染了病。
还以为只是普通风寒,回宫将养还没半月,却病逝了。
那时,萧宓已经十四,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
皇帝许她继续住在兰妃的懿福宫,直至嫁人出宫,而原先在宫里的奴才也便都留下伺候。
三年前公主嫁人,除了几个从小贴身伺候的宫人做了陪嫁同去宿州外,其余的,便分配至其他宫中补缺。
那叫北春内监,就是那时分到了东宫。
听王顺说,他曾伺候过荣安公主。
林百宜哼声笑了下,“这是还没忘主呢。”
王顺压着头,又道,“北春交代,往年公主回宫,从未召见过他们一干懿福宫的旧人。只有这次,公主竟主动找了他,让他帮着做件事。”
做奴才的,也只有被需要的时候,才会让主子记起。
说两句哄人的话,又像是得了重任似的,甘愿豁出一切。
林百宜收了手,攥成拳砸在小几上,“四妹啊四妹,你竟真不顾往日情分,连我也要骗。”
她颓然自嘲,竟险些信了萧宓那些甜言。
白日,她初见太子和林万卿自一间房而出时,气恼过盛,事后,在与萧宓一番恳谈中,也逐渐发觉事有蹊跷。
听着,仿佛事事都在为自己好,可到底一切操盘皆在萧宓掌握下。
林百宜立下清楚,从昨日萧宓入宫说起宝相寺一事开始,就已经是在算计中。
像她那样不饶人的性子,如何只是单纯的要同林万卿聊一聊这么简单。不当场扒了她的皮,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在想更残忍的法子。
林百宜想通这一切,又命人去查了太子身边的人,没成想,萧宓的手竟还真伸这么长......
其余的,也没再继续听的必要,林百宜挥了手,让王顺退下。
撷芳向宫女使了眼色,几人纷纷跟着退出,她遂走上前扶起林百宜往寝室去,“娘娘,那叫北春的如何处置,毕竟,是公主的人。”
“她的人又如何!”
林百宜面露不虞,话中带着些许恼气,“已是嫁出宫的人,还妄想插手宫中事。即便碾死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她又能奈我何。”
此话意思再清楚不过,撷芳领意,便不再多言。
“明日公主再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易见客,她再说什么,你皆替我应下便是。”
林百宜顺了顺气,还没被冲昏头。
怨萧宓是不假,却不妨碍认同她的法子。
能借她人之手将林万卿送走,这也是难得的机会。
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亲姊妹。
林百宜还没有傻到,听卓氏几句编纂的故事,就真认为那林万卿是自己的胞妹。
事后,卓氏也知瞒不下她,只能转说,是林兆祈外室所生,如今回京为得良配,不得不对外以嫡女所称。
豪门里的弯弯绕绕,林百宜亦心如明镜,既是父亲嘱意,她懒得再费神去理清,也只好笑脸配合。
可是,不说破不带代表自己真的被蒙蔽。
什么外室所生,她全然不信。
至于林万卿存在的意义,她原先是不屑的。
直至某一日,她察觉到父亲与太子关系疏远,才渐起疑窦,担心父亲另有打算,而那个比自己年轻、活力、可心的女子,是来取代太子妃之位的。
林百宜只是怀疑,她不敢也不想认定这是真的。
可她忘不掉卓氏曾说过的话,“未雨绸缪,总也没错。”
所以,即便是零星可能,她也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首先,她要毁了林万卿,断了父亲的念头。
一想到不出两日,林万卿就会被萧宓弄走,她心情舒畅不少。
即便事情败露,也有萧宓顶着,她装装柔弱便是能蒙混。
左右,是不吃亏,萧宓愿折腾,就任由她去。
“药呢!”
林百宜正准备休息,又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未办。
说话间,撷芳端过个白釉瓷碗,呈上,“娘娘,已去了热气,您慢些用。”
她早就熟悉了药味,可每每药入口中,还是得做足准备才能下咽。
手帕掩面略略忍下苦涩,又捏了颗蜜糖缓缓口味。
“太子往钱良媛那儿去了?”林百宜稍缓过,这又问起。
撷芳将放着蜜糖的小碟往她跟前递去,道,“是,王顺来报,说那边已经熄灯了。”
“嗯~”林百宜推拒了蜜糖,“明日,别忘了送汤过去,看着她喝下。”
撷芳点头应下,“是,奴婢定看着良媛喝下。”
......
去渊州祈福的队伍要回京了。
临都城居南永祥门,为迎皇帝御驾,早已完成整修。
城墙上,彩灯悬重檐,长风绕幡猎,威肃、气派正待圣归。
随着御驾归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城中也兴起了一项热门生意——出售城墙观景位。
永祥门的城墙并不是谁都能登的上,非公爵官家,其余皆是妄想。
不过,也有那有钱的,愿意一掷千金买个偏僻的席位。
家中缺钱的贵人,也不介意与商人做下这桩生意。
林万卿从前也是听说过的,只是那时穷,不过听一乐,却从未有过奢想。
如今,能凭着左相林府的腰牌随意上城楼,倒觉得像做梦了。
隋妈妈似是瞧出她又在打什么主意,适时提醒了句:城门迎圣驾,全家出动,不好缺席,更不好身边出现外人。
林万卿撇嘴兴致怏怏,她再是贪财,有些事还是拎得清的。
她闹隋妈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转头叫来玉芙,问她前两日交代的事。
玉芙立刻明白是何事,这就拿出怀里揣着的几页纸,纵观一遍,竹筒倒豆般将探得的信息说了个痛快。
总也不妄在西市跑了一天,逛了六七家铺子,问得嘴皮起沫子。
“小姐,西市东头的首饰铺,做起了回收的买卖,还问奴婢,是不是有闲置的珠钗耳环什么的。”
她细细将手里的纸张捋平正,规矩的往小几一放。
上头记录的,都是各家买卖的物件儿价格,有浮动,却也没差多少。
林万卿没想到,她竟如此细心,端详纸张上的记录,颇为满意。
“一会儿就去小库房挑几样首饰,明日,咱们去西市走一遭。”
其他地方不来财,自有来财处。
她要趁着林兆祈回京前,先出一波首饰,探探路。
隋妈妈看她兴致高涨,是拦不了一点,既然如此,那就加入好了。
第二日一早,用完朝食,三人便从后门而出。
这次没跟府里任何人知会,出了门,在就近车行雇了辆车。
车行的掌柜,前一天就收了隋妈妈的定金,倒也实在,早早便安排下最好的车轿和马夫。
那西市首饰铺,似是知道她们要来,一进门,掌柜便异常热情,一边看座,一边奉茶。
隋妈妈是最谨慎的,她默默攥紧手下拎的包裹,生怕被人抢去。
玉芙因为之前来过,相对轻松很多,她也十分自觉的往后站去,老老实实做好一个下人的本分。
“这位姑娘,可是典当?”
掌柜是个中年人,亲自端来茶放在桌上。
“不是~”林万卿也客气的笑起,她并没有直接说明来意,“把你店里贵重的首饰拿出来瞧瞧吧。”
掌柜顿了一下,遂即转入柜台,他很忙碌的在柜前挑挑拣拣,又时不时冒出两句客套话,让贵客慢座喝茶。
贵重的首饰,就这么平铺在柜台里展示叫卖?
他那番折腾,似也不像是在找出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
林万卿越看他忙活,越是生疑,她警惕的往门外看了看。
眼下,铺门大敞,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想想,若真是发生什么事,定也是容易逃脱的。
如此,也稍有宽心,又坐了会儿,才若无其事的找了个借口,说下次再来。
可刚起身,便觉四肢发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那擅用伎俩的朱雀阁,在她身上可用过不下两次。
“你们~”她一开口,音调都变得酥软。
而一旁的隋妈妈和玉芙,已是撑不住瘫倒在地。
万般小心,还是被下了套,她想呼救,为时已晚。
再挣扎几下,脑袋沉沉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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