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慢吞吞动了动手指:“我走路没看路,摔绿化带里了。”
也不知道孙媛信没信,回了个“摸摸”的表情包。
孙媛继续吐槽:“跟副所长和李梅梅一起,我都不敢想象这会是多么地狱的一趟。”
叶满呆了呆,没有和他们同时出去过,他也想象不出来,但是料想也会是非常可怕的经历。
他这人一向习惯把事情往最难最糟糕的情况想,只是这样一想,就会提前累上好几天,这种累会随时间接近而逐渐加重。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行程几乎让他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个稳定微薄的工资,一个没有波动的工作,日复一日的生活,365天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有要发工资时才会察觉,这一个月又过去了。
所以邻出差的前一天,叶满才恍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眨眼已经七月。
到了前一天晚上叶满才开始收拾行李,他把自己出差用的床单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精心从自己那堆助眠挂件儿里挑了一串佛珠戴在自己手腕,一个玉佩挂上脖子,一张符纸放进兜里,其他零零碎碎的都是些衣服和洗漱用品,因为不确定去多久,还多带了几件。
安静的家里,只有他折腾来折腾去的零碎声音,箱子收拾好了,他又开始例行检查,一共检查了三遍,他终于停下,坐在床上休息。
他打开了手机,看明天出发时间。
早上六点到公司,一起去机场,重庆中转,飞往拉萨,一天就能到。
明天一定巨累。
所以叶满决定今天要吃一片安定片,保障睡眠。
安定片是他偷的,小姨有精神疾病,会开一些这种药,只不过她开了常常忘掉。
叶满给姥姥打扫房间时发现了去年的安定片,在柜子角落,已经落灰,他偷偷收起来了。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洗完澡爬上床,把药送进了胃里。
晚上八点,一个无所事事的时间,就像等待公交到来前的几分钟、又像飞机起飞断网后的很长一段航行。
叶满规规整整躺了一会儿,决定给自己换一个姿势迎接睡眠。
他侧过身子,忽然感觉肩头轻微一阵痛。
他下意识伸手触摸肩膀,漆黑安静的房间经历了细微布料摩擦声。
叶满知道那是什么,刚刚洗澡时他看到了,是一点淡黄色的痕迹,淤青已经散了,但还没恢复完全。
他的身体很容易留下痕迹,而且会停留很久。
韩竞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还很清晰。
前些日子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属地是青海。
叶满没接,那边就再没打过来了。
他轻轻抿起唇,圆圆的猫眼呆呆望着漆黑的虚空,小声说:“哥。”
没人回答他。
叶满感觉到困了,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背痛,捏背……”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给他捏背,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个房子外经历着日落日出,房间的人正沉沉睡着。
假如叶满选择不出去,这个房子就不会有任何变化。它可以一直是黑天,床头的杯子可以一直在那儿,甚至墙上的挂钟,它也可以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再走动。
第二天早上醒来,叶满发现自己墙上的钟停了,电池没电了。
他记下要买电池的事,急匆匆洗脸刷牙,拉起行李箱。
外面天已经亮了。
高纬度地区天亮得早,夏天时凌晨三点左右东边天际就会变红。
而六点之前城市公交还没通,好在现在有网约车这玩意儿。
他昨天睡了很长时间,晚上八点到早上五点半,将近十个小时,但是他没有觉得自己状态有多好,只觉得大脑昏沉。
他靠在车上,望着窗外已经忙碌起来的城市,街上的车行色匆匆,南来北往,铁皮的小车像一个个移动的麻将,整个城市像一个麻将桌。
充满烟的昏黄房间里塞满了臭烘烘的人,呛得人大脑里都是辛辣的气味儿,一双双黝黑染着陈年烟渍的一双双大手,将麻将推出去,然后哗啦啦打乱,再重新累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些人从一个个房檐下出来,被无形的手打乱,在整个牌桌上摔打、滚来滚去,一场牌局之后,脏兮兮的他们又被整理整齐,回到自己的屋檐之下。
一天复一天,就像一局接一局的牌。
叶满看不到操控人类的手,可却觉得人们像那些麻将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它会帮那些手赚很多钱,也会在牌局结束后,变成孩子们手上的玩具,把它们摆成阶梯的样子,或者一个字、一个投掷球、一个堡垒。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形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矫情。
好在,他很快到了公司。
他是最早的,吃了一套煎饼果子同事们才姗姗来迟。
副所长带领他们上了出租车,一行人无精打采地往机场赶。
叶满不喜欢坐飞机。
坐飞机总有那样一个阶段,起飞时、即将落地时,会有一瞬间的失重感。
失重感很恐怖,他的心脏会停止跳动,紧张得手心发汗。
坐飞机时,叶满往往会根据起飞时是否有失重感来判断一位机长是否经验丰富,虽然他完全不懂飞行。
在座位上坐稳,叶满立刻规矩地开启飞行,网络完全无法连接的情况下,无事可做,又试图让自己睡着。
前面李梅梅和副所长正在卿卿我我,王壮壮和叶满坐在一起,正一脸猥琐地盯着座位中间的空隙向前偷窥,身体微微侧向叶满,像是随时有坏话要和他说。
叶满闭上眼睛,他听到王壮壮嘀咕了一声:“睡着了?”
叶满没吭声,假装自己已经熟睡。
飞机的引擎声里,他听到了前座传来的细碎吻声和男人恶心的粗喘、女人腻乎乎的抱怨。
这让叶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胃里翻涌,他有时候会有那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那对男女的亲热画面拍下来,偷偷发给男人的妻女,还有女人的未婚夫。
他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渣都不好过,都遭报应。
可是叶满是个胆小鬼,他在心里演了一出大戏,却连往那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丢掉自己这个稳定的工作,他是个没能力的人,在这个竞争力越来越强的社会上,很难再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笨拙的他通晓了这个社会的一些运行法则,知道那是他无法改变的。
有时候叶满有那种感觉,自己前一秒还是一个正学走路的小孩子,后一秒就被要求成为一个巨人。
他闯入社会时的屡屡碰壁,至今仍让他充满阴影。
他不理解很多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出大学校门,那些平时看起来都一样的同学们就立刻变得经验十足,成为职场达人,就像每个人都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吃了某种聪明药,只有他被漏下。
这么多年他跌跌撞撞摸索出的一点点职场规则告诉他,不要做有权利的人的敌人。
所以叶满也变成了一个冷眼旁观的坏人。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重庆,几个人在机场匆匆吃了一顿小面,在下午又登上去往拉萨的飞机。
登机之前,叶满收到了妈妈的信息。
妈妈要求道:“你爸明天去冬城看病,你帮着安排安排。”
叶满手指轻微一抖,他心里发慌,想问问爸爸是什么病,要来大城市看。
可他没有问出来。
他紧紧咬着嘴唇,看屏幕的目光有些模糊,他说:“我早就和周秋阳没联系了,你找别人吧。”
漂亮得晃眼的空姐温柔提醒他关机。
飞机起飞了。
这一次在飞机上升的过程中,叶满感受到了一种的失重感,机舱里安安静静,只有他害怕得紧紧抓着扶手,紧紧闭着眼睛。
飞机持续攀升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直至飞机上升至巡航高度,他才摘掉眼罩。
旁边王壮壮和孙媛已经睡着了,前边的副所长和李梅梅正头凑头一起看电影。
叶满慢慢放松下来。
他睡不着,一直在等待飞机颠簸。
听进过藏的同事说,如果是早上的飞机,颠簸会轻一点,但是下午起风就会颠簸得很厉害。
现在刚刚起飞,目前还没事。
此时飞机巡航高度为一万米,从万米高空向下看,整个世界都变得很远很远。
四十分钟后,叶满的眼中映入了一片白,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手轻轻贴在弦窗,低头看向地表。
飞机的持续颠簸让整个机舱的乘客都有些不安,他们正在交谈,南腔北调交杂在一起,像是一锅沸水中咕嘟咕嘟冒起的泡。
叶满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他们正飞行在一片雪山上方。
波澜起伏的白色雪山距离他那么近,仿佛脚就踩在山巅之上。
“那是横断山脉。”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那是来自他的后方座位。
他们在讨论这些山吗?
叶满竖起耳朵,偷偷从座椅与弦窗空隙向后看。
一扇椭圆的弦窗被叶满的椅背一分为二,颠簸的机舱让人不稳地晃动,视线也晃动着。
刺眼的光从万米高空降临,浅蓝色的天空纯净,脚下的横断山脉雪白,他们就在天地一线。
叶满下意识缩回来,呆了半刻后,又撑着扶手,小心翼翼从空隙看过去。
那双眼睛果然还在看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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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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