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究竟有多长?”
我在昏暗的木屋里醒来,听着身边的女人时哭时笑。她有时清醒着,很照顾我,不清醒的时候,咒骂、狠命打我。打完了,又抱着我哭。
我叫她妈。
偶尔有个男人会来我家,送些钱,又总被我妈打出去。
四岁那年,妈跟着远道而来的亲戚走了,没看我一眼。
男人来了,收拾了家里几样还能用的破烂,加上我,一起带走。
后来,他让我叫他爸。
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一时恻隐罢了。
他家也没好到哪去,可能唯一好在,家里三个人,看上去暖和些。
男生坐在一边,上下打量着我。
爸让我叫男生哥哥。
他叫杨忆,我就叫杨念。
那会儿我怕生,再加上对方不算友善的眼神,我只敢闭嘴。这声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
这一闭嘴,就沉默了二十几年。
所以后来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多叫几声哥。
这个家确实很好,尽管依然很穷,老爹也不着调,但比从前连天挨饿挨打的日子强太多。
哥对我很好,好到我生怕哪天惹他生了气,被他扔掉。
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我哥。
我依然张不开嘴。
磕磕绊绊长大,最后跟哥哥相依为命。
他早出晚归,看不见人影,但我知道,他在努力用心照顾我。
我觉得我也可以照顾他,可每次被他一只手轻松按住头顶的时候,都很丧气。
我要长高,比他还壮。
我说我是个男子汉了,可雷雨夜,又只能缩在被子里当鹌鹑。
老房子里只有一张不大的通铺床,哥就睡在不远的地方。
我一伸手就能够到。
但我不好意思。
怕他笑话。
我就只能抱着枕头,听着雷声,偷偷发抖。
努力了半天,我终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被角,迷迷糊糊睡着。
结果当然是被发现了。
他靠过来,说,一直陪着我呢,不用怕,好好睡。
再后来,某天他又突然想起来我怕黑怕打雷这件事,到了雨夜又主动过来说陪我。
他坐在我身边,我背对着他。
闪电划过天际,我把这段时间铭刻于心。
当时还小,只知道最长的时间单位是“一辈子”。
我便偷偷祈祷,希望这样的雷雨夜长一点,最好有“一辈子”那么长。
希望他在身边的日子,有一辈子那么长。
我十岁时,他跑了,快两年,几乎音讯全无。
我气疯了,也害怕得要命。
我以为他不要我了。
这时候,隔壁天天来关心我罗阳哥比他看上去,更像亲哥。
他逗我,说某人不打算回来了。
等看我要哭不哭的时候,再笑着说,逗我呢。
我拐弯抹角地问他,某人什么时候回来,他就问我,你想他啦?
我心里承认,想某个王八蛋想得要命,但绝对不想表现出来。
于是我连忙摇头。
他就一摆手,说,那算了,不告诉你。
等我终于做好准备点头的时候,他却说,他也不知道。
我更生气了。
一年零十个月,某人终于回来了。
大半夜隔着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拉开门,亲眼看到熟悉的人,我很想哭,很想质问。
话到嘴边,眼泪蓄满眼眶,我忽然又没有勇气开口。
明明我占理,可这时候却像个撒谎的小偷,心虚,想溜。
我想问他是不是真不要我了,可他分明回来了。
我想骂他不守信用,可怕语气太冲、太蛮横,又把他气跑了。
砰的一声,我把门甩上了。
当然,甩完又后悔了。
我听见他在门外无可奈何,好声好气地道歉,可我手脚都发软,背靠着大门,怎么也提不起再次开门的力气。
眼泪拼命往外流。
我恨自己不争气,但没有用,只会用手捂住嘴,把哭声全咽回去。
门口很快没了动静,他走了。
我终于好好站起了身,终于拉开了门。
楼道口的声控灯在此时灭了下去,空荡的黑暗中什么都没有。
各种各样的恐惧齐齐涌上心头,黑夜仿佛马上就能将人一口吞下。
我逃命似地冲回屋子,一把将被子拽过来蒙住头。
逃避夜色,数着心跳,那一夜,就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
他带着我离开了。
谢天谢地。
不然,我怕是会疯吧。
我见过他的肆意张扬,也见过他凌晨下班时通红的眼睛。我明白,他不该被一个小屁孩负累。他应离开小镇嘈杂的酒吧,站上足够大的舞台。
可是,当他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时,我心中腾生出了一种隐秘的不安来。
是什么呢?
他本就该如此,可是,我在这一刻竟发现,我不想他被那么多人看见。
那样光芒四射,那样鲜活,那么完美。
却被那么多人看见。
甚至引来那么多人的遐想。
他只该为我一人演奏。
为我一人吟唱。
我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慢慢琢磨,可只能悟得一句,他是我哥,心理上有点依赖也正常。
不过后来,我便再难自圆其说。
偶然间看到同桌发在网上的文学作品,类似的故事背景,类似的人物经历,只是转换了身份、性别,放到了一对“青梅竹马”身上,这样的感情发展便被叫做“爱”。
我那股不安的来源叫做“控制欲”。
可是,他是我哥。
把我从小养大的哥。
那个故事在我心中徘徊良久,又不自觉地将我们代入其中。
我用手捂住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夏末的清风扫过脖颈,蝉鸣稀稀落落。
眼睫不自觉地颤动,难以释怀地苦笑了。
他是我哥啊。
真是个见不得光的念头。
那藏起来吧。
我……远远看着就好。
……
不好,一点都不。
姓隋的在下台时偷偷搂了我哥的腰。
我看清了。
隋昭在追他。
危机感来了。
他一次比一次过分,我感觉,哥好像就这么离我越来越远了。
怎么办?
我可以选择缄口不言,但不想退让。
怎么办。
比隋昭早一点表白吧。
可表白,又怕把哥吓到。
毕竟说到底,他是我哥啊。
……
不管了。
……
开始写待办:
第一,表白。
……
而后来——
我知道他真的离开了,又久久无法从那段情绪中抽离。
有一晚,我做了梦。
记忆中的家门很高,看猫眼的时候需要垫脚。
不过这次,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拉开了笨重的门,我的身形可以轻而易举地遮挡住门外的人。
哥回家了。
梦是假的,哥是真的。
有那么几瞬,我希望这场梦永不会醒。
也甘愿做一辈子梦,把他留住。
可是——
一辈子很长,长到辛酸悲苦看不到头。
一辈子又很短,短到来不及听完一场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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