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有坑。
舒伦堡带我超速了一路,开了好久,感觉都开出柏林了。躲老婆至于躲到这个程度么。
“你想去无忧宫看看吗?”
还真开到Potsdam了啊。
“都可以,”我说,“我听你的。我对德国不熟。”
“好。我会竭力让你快乐的。”
这个用词没必要。
无忧宫名副其实,的确能让人忘掉忧愁。西式建筑学有着远超东亚建筑的技术水平和几何审美,使其兼备广阔的空间、优越的采光和繁丽的雕饰。
“我们以后可以在这里喝茶。”舒伦堡在Chinesisches Teehaus面前对我说。
拥有特权的人总是会暴露自己对于特权的正常化看待。如果他不属于SD,不是党卫军二级突击大队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这里喝茶呢。
“好。”
舒伦堡一直牵着我的手,大概是怕我跑了。
有什么可怕的。我还能跑去哪。
他捏捏我的手指。
捏捏指节。
捏捏手腕。
别捏了没橡皮泥玩我给你做行了吧。盐、面粉、食用油和白醋很难买到吗?
我用力捏回去。
走到花园里,舒伦堡提出想要给我拍照。
“不了,我在镜头上不好看。”
“怎么会。”
“摄影技术是西方人发明的,只符合你们西方人的头骨,自然会把亚洲人拍丑。”
“没关系,你本来就很漂亮,拍照出来也一定很漂亮的。”
我死活不愿意。
“求你了,Sylvi,让我把你拍下来好不好?”
“不好。我讨厌拍相片。”
“那是那些相机质量不行,我这个很好的,一定能把你拍好看。Sylvi、Sylvi,求你了。”
经不住软磨硬泡,我最终还是同意了。
舒伦堡举起相机,又放下来。“Sylvi。”他突然快步走到我身侧。
“嗯?”
他弯下腰,把我系在右边的围裙解开,系在左边——然后又重新系在右边。
“好了。”他说。又吻了我。
他拍了好多张。
因为是工作日,舒伦堡下班就已经六点了。眼看天渐渐变黑,我提出想回去。天上好多云彩,我怕会下雨。
“再待一会儿吧,”他说,“我们才刚来。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了想:“塞琪琳霍夫宫?”
我想去看看波茨坦会议的地方。
“恐怕不行,那里是私人住所——啊,别伤心,Sylvi,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找人帮帮忙。”
“不用麻烦了。”
“我不觉得麻烦的。”
“……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要。”
“……为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出来玩吗?我把工作都规划好了,如果……如果……下次的话,可能或许没有时间了。我今天难得有空。我和你出来,不想这么早就回去。”
“再陪我一会儿吧。我带你去新宫,好吗?”
“……嗯。”
我们只在新宫走了两步,天就已经完全变黑了。舒伦堡一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打算在这里过夜。
“……不。”
舒伦堡眨了眨眼睛。
“我只想在没人的地方单独和你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柏林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我在那里待得很压抑,”刽子手抱怨绞刑架太硬么,有意思。那你还在RSHA里卷生卷死?
“所以,我想带你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那万一我被查证件然后被盖世太保扣押了怎么办,你打电话给海德里希让他叫穆勒亲自放人吗
“只有单独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快乐。即便是在家里……你的女佣们,也让我不喜欢。”不是你安排的?
“我把你带到波茨坦,是想说,”
“我觉得这里很美。很适合你。我想让这里见证我们。”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在这里买一栋房子。”
你哪来的钱。把奥斯卡小金人卖了么?那也买不起啊,小金人是合金镀金的,不值几个钱。
“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这逻辑组织能力。
一看就是学法学的。
他在等我回话,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句“谢谢”。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但我暂时不想被盖世太保请喝茶。
他的睫毛抖了抖:“……你不喜欢吗?”
“没什么不喜欢的。波茨坦是普鲁士王室旧地,柏林的后花园。”
舒伦堡低下头。“对不起。”
“但是……”他又抬起来,
“你可以主动吻我吗?”
我扬起手,舒伦堡立即闭上眼。
……
“你眼睫毛掉了。”
嘿嘿嘿我要报复回来。
……
“抱歉。”他轻声说。
……
怎么哭了。
卧槽好吓人。
你一个在纳粹体制中如鱼得水的人在我面前脆弱啊好崩溃。我没带纸也没带手绢怎么办?算了直接上手吧。
我用手给他擦眼泪,但他还在哭,一边哭一边问“我能抱你吗?”
你不杀我就行。
我真的没办法了,只好破罐破摔地摁住他的头,埋在我的——呃,没胸硬按。
我不管,反正我平胸我快乐你被硌到了你忍着。
男人都缺妈,尤其是舒伦堡这样从小被母亲溺爱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模仿母爱来安抚他的情绪。我原本觉得舒伦堡比较矮,肯定能埋胸;结果没想到他直接顺势扑腾一声跪下来。
“你干什么?”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两只手架在他腋下抬起来。
好沉啊减减肥。
他站起来了,但还是在流泪。
你别哭了舒伦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我哪敢欺负你啊。
他说:“你讨厌我吗?”
我非常认真地想了想:“不。”
没有厌恶。只有恐惧。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讨厌他了。
厌恶是留给那些卑劣、丑陋的人的,舒伦堡不是这样的人;相反,恰恰因为他的出色和卓越,使得我不断地加深自己的恐惧。
譬如说,当你面对猥亵犯,你会觉得恶心;但是面对连环杀手,脑海里就只剩下“快跑”,完全没有多余的神经元来传达其他的感受。
我不讨厌舒伦堡。我畏惧他。厌恶无法伪装,它是直接的、生理性的恶心,发自内心最原始的感官和道德判断,难以通过意志强行制造或消除。我无法命令自己真心实意地去厌恶一个我认为并不卑劣的人。
但恐惧可以。
“真的吗?”
“真的。”
即便我无时无刻不在受着他的精神折磨。那是一种无休止的警报,我在他的阴影下所体验到的,是一种灵魂感知到深渊靠近时无法自抑的颤栗。
而不是“排斥”。
我该怎么和他说明呢?
舒伦堡超越了我“厌恶”的范畴,他不是庸俗的存在,他的存在本身是强大的、令人瞩目的。但这份出色正是我恐惧的根源:这份卓越使他拥有了超越我掌控的力量,这力量的可怕潜力对我造成了实质性的、深层次的威胁感。
他是纳粹国家机器的一部分,与我的核心利益存在根本冲突;他站在我的价值体系的另一面,让我感到渺小和不安。
“我从来都没有讨厌你。”
——谁会厌恶飓风、海啸和雷暴?
舒伦堡不是黏糊糊的沼泽池。他是无底的深渊,看一眼都可能粉身碎骨的存在。他令我敬佩,又使我痛苦。
我说得真心实意,他也感受到了。从他的神色就能看出来。
舒伦堡也是一个敏感的人。不敏感干不了这行。
我看着他反反复复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他说:“那我们回家吧。”
……
哇。下雨了。
大雨劈头盖脸地淋了我一身。
……
我强忍怒火。
不生气、不生气。说不定人家就是故意拖到这个点,就是为了激怒我呢。不能控制情绪就不能控制大脑,很容易就被套话了。
这是一个考验。嗯。考验。
“你明天还要上班吧?先回去洗澡吧,不然要着凉了。”
舒伦堡愣在原地。
没淋够吗。
“走啊。”我说,把手遮在他头顶,“你在想什么呢。”
他的脸上纵横交错,一道一道的水痕。
不对,他哭的时候怎么不流鼻涕。
专业技术好强。差点就骗过我了。
舒伦堡突然把外套脱下来。
“你做什么?”
“……挡雨。”他递给我。
哦,你小子是不是为了营造吊桥效应故意不带伞?
“不用了,反正已经淋透了。你还是穿上吧。小心别感冒了。”
“……对不起。”
还杵在那里干啥呢。“不用道歉。快走。”
赶到车边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了一只落汤鸡。舒伦堡车上什么也没有,这意味着我要穿着湿衣服度过半个小时的车程——二十分钟?
他开得太快了。
“你慢一点,”我说,“安全第一。衣服湿了也没事,雨天路滑,天又这么黑。”
“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担心你。别开这么快。”
车速终于慢下来了。
路过格利尼克桥上,我忽然想起来,这座连接波茨坦和柏林的桥梁,以冷战时期分裂的东德和西德的“间谍交换地”而闻名。
我的视线从窗外又重新转移回舒伦堡身上。
历史正在向我逼近。
Chinesisches Teehaus:无忧宫旁边的中国茶亭。
系右边:已婚/恋爱
系左边:单身
中间:处女
后面:寡妇/服务生
舒伦堡的意思:解开右边——“婚约”无效→系在左边——我可以追求→系在右边——现在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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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Kapitel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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