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衡的手在空柜子里僵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真的没饼了。
她盯着空荡荡的柜子看了两秒,轻轻吐了口气,伸手把柜门慢慢关上,“咔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肚子里还在隐隐发饿,可沈阿衡没再去翻找别的吃食,转身走出后厨,也没回前殿的摇椅,径直回了自己的厢房。
连外衫都没脱,掀开被子躺进去,脑袋往枕头上一枕,睁着眼睛望着又结了蛛网的帐顶。
直到困意慢慢涌上来,闭着眼睡了过去,连梦里都带着点空落落饿意。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大亮。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沈阿衡睡得正熟时,院门外就传来 “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十分有精神。
沈阿衡皱着眉翻过身,原本不想理会,可那敲门声越来越急,吵得人没法再睡,最后只好胡乱抓了抓头发,趿着鞋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是山下的张婶,手里提着个竹篮,见她开门,脸上立刻堆起笑:“衡丫头,可算见着你了!你们这是终于回来了?前阵子我路过这儿,见院子里乱得跟遭了贼似的,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找你们也找不着,可把我吓坏了!”
沈阿衡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好含糊应道:“嗯,回来了,都过去了,没大事。”
张婶也没多问,毕竟山里就这几户人家,平常遭贼什么的太平常了,于是就把手里的竹篮往她面前递了递:“这是我家菜园子刚摘的青菜,还有几把菠菜,嫩豌豆荚,都水灵着呢!炖汤、炒菜都香,我家种得多,吃不完,给你们拿点尝尝,省得你们刚回来没来得及去捡菜。”
沈阿衡愣了一下,以前自从师父故去后,她以前总闷在庙里摆弄药材,和山下乡民没什么来往,从没受过这样的关照,看着那满满一篮嫩的能掐出水来的新鲜菜,脸都有点僵,连忙说:“这怎么好意思啊婶子,您留着自己吃呗!”
“跟我客气啥!”张婶摆摆手,目光往院子里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又探头问:“对了,你家那个漂亮傻夫君呢?怎么没见着他?”
“夫……君?” 沈阿衡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遍。
“是啊,就是常跟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嘛,长得白白净净,眼睛亮堂堂的那个,就跟个仙童儿似的,说话又软和,怎么没见着他?”
沈阿衡心里咯噔一下,捏着竹篮把手的手指有点僵。
张婶还在说,语气里满是夸赞:“那孩子人可好了!经常下山跟我们换菜不说,前阵子你忙着熬药,是他天天大清早下山,要么帮我家挑水,要么给李大爷家修篱笆,换菜的时候也总是多给我们一把,说婶子们种菜辛苦,上回我家孙子发高热,还是他给找的草药,嘱咐的仔仔细细的,比亲闺女还贴心!就是让我们瞒着你,说从前我们都不敢吃你的药,你要是知道了会不自在,这阵子没见着他,我还纳闷呢,他去哪儿啦?”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沈阿衡心上,让她疼的瞬间发慌。
她怎么说他在的那段日子,家里的菜就像哆啦A梦的宝袋一样,永远都那么多花样,永远都不会缺。
沈阿衡的喉咙有点发紧,捏着竹篮的手指都泛了白,勉强扯了个笑,声音比平时低了点:“他……他出去办点事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张婶闻言哦了一声,脸上露出点遗憾的神色:“那行,等他回来你们要是缺啥,就下山跟我说。”
沈阿衡点点头,应了声。
张婶又叮嘱了两句,才转身慢慢走了。
张婶走后,沈阿衡提着竹篮走了回去,往桌上一放,看着篮子里码得整齐的绿菜,突然就定在那儿,眼神发空。
张婶方才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转,想起在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里,阿史那玉日日清晨站在院门外,手里提着只竹篮,里面码着新鲜的青菜,整个人像浸在晨雾里的一块冷玉,连垂在脸颊边的碎发都透着干净。
沈阿衡赶紧别开眼,攥着竹篮的手紧了紧,像是要把那点翻涌的情绪硬生生的压回去。
她拎着竹篮往后厨走,把菜放到灶台,刚要把青菜洗干净,却先习惯性地去翻木柜找蒸饼什么的,手在空落落的柜子里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连最后一点能凑活吃的蒸饼都没了。
沈阿衡转身往灶台走,刚要去接水,目光却扫到了灶边墙根下。
昏暗中,一点银光闪了闪,是枚银色耳坠,坠子上刻着细密的纹路,边缘还泛着冷光。
她瞬间记起来,当初阿史那玉受重伤,她救他时,半是威胁半是强迫,把他这枚随身的耳坠扣下当“报酬”,说要压在她这儿,后来他醒了乖乖应下,从没提过要回去。
那日他们逃得匆忙,没想到这坠子竟落在了这里。
就这么一眼,沈阿衡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之前被她压着的空落感突然全部涌了上来。
她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碰了碰那枚坠子,金属的凉意瞬间裹住了指尖,像极了当初阿史那玉刚被她救下时,浑身冰凉的温度。
她以为自己收拾干净院子,把他的痕迹都抹去,就能假装他从没在这庙里待过,那些曾经一起采药,一起看日落的日子都是假的。
可现在连最后一点他蒸的饼都没了,这枚当初被她扣下的耳坠却还在,安安静静的躺在灶台下,像是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沈阿衡看着空荡荡的厨房,又想起方才张婶说的话,再看看院子里连半点声响都没有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山神庙里冷得厉害,连风刮过的声音都透着冷清,夜里怕是要冻得睡不着。
沈阿衡没有再管灶上的菜,起身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她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终于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块小小的木牌,是她师父的牌位。
沈阿衡把牌位抱在怀里,指尖轻轻蹭过上面刻着的字,声音有点哑,喃喃道:“师父,这里太安静了,徒儿待不住……徒儿不肖,想学着您以前的样子,出去闯闯,等过段时间,再回来陪您。”
说完,沈阿衡郑重的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把牌位用软布裹了又裹,轻轻放回去,又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张五千两的银票,起身离开了山神庙。
三年后。
暮春三月,余霞成绮,把“拾香客栈”的木窗都染的暖融融的,楼下大堂的喧哗声,猜拳声,店小二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满是烟火气。
沈阿衡提着药箱刚踏进客栈,就听见大堂里传来“再来一壶酒”的喊闹。
她避开人群,上了二楼,到了自己的房间后,伸手掩上门,走过去将勒在肩上生疼的药箱扯下来放在桌上。
最让她难受的还是衣襟里的束胸,勒了整整一天,每回出去,从赶路到诊病,胸口早闷得发疼。
随着束带滑落,沈阿衡忍不住弯腰舒了口气,揉着发酸的胸口,连肩背都跟着垮下来,总算有了点卸下重担的松弛。
沈阿衡把束胸叠好塞进随身包袱,又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男装衣襟,这才下了楼。
刚踩下最后一级楼梯,大堂里正擦桌子的店小二小五就“哎”了一声,立马放下手里的布巾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攥着个刚烧好的茶壶:“小沈公子,您可算回了!今日天热,我给您留了沏好的菊花茶,解解乏!”
沈阿衡笑着接过茶碗,低头喝了一口,菊花的清苦混着淡淡的回甘在嘴里散开,赶了大半日路的燥意瞬间消了大半:“多谢,小五你有心,每次都记着我爱喝这个。”
“您这说的什么话来!”小五挠了挠头,笑得十分憨厚:“去年我老娘得急性心口疼,多亏您扎针救回来,这点小事算啥!您快坐靠窗的位置,风小又亮堂,我这就去后厨说一声,把您常点的酱牛肉和清炒萝卜缨子热上?”
“不用急,先给我温壶米酒就行。”沈阿衡走到老位置坐下,目光扫了眼大堂。
满座的客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吃饭说话,一桌货郎们凑在一起聊沿途的见闻,赶路的商人正催着店小二上饭,还有饭菜的香气飘过来。
沈阿衡端着菊花茶慢慢喝着,刚要抬手揉一揉久坐发酸的腰,邻桌突然传来几道压低的男声。
是三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围着桌子扒饭,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能清晰听见“陛下”、“西域使臣”几个字。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扒了口饭,含糊说道:“昨儿我去城门口送货物,听见几个官差唠嗑,说咱们陛下不日就要亲自见西域来的使臣,听说那使臣还是乌仑国派来的,排场大得很!”
旁边一个穿青布衫的汉子皱了皱眉,放下了筷子:“乌仑国?那地方不是跟咱们边境一直不对付吗?前两年还扣了咱们好几拨商队,怎么如今倒派使臣来了?莫不是没安好心?”
“谁知道!”那第三个瘦高个喝了口酒,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还听人说,那使臣队伍里,跟着些穿异域服饰的人,好像是啥药……药什么宗的 ,咱们镇上去年有个跑西域的商人,说那门派在乌仑国势力大得很,手段还挺狠,听说跟当地皇室都有来往。”
沈阿衡端着茶碗手指轻轻一抖,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正怔着神,小五端着温好的米酒过来,见沈阿衡正盯着桌子发呆,笑着问:“小沈公子,您怎么了?是累着了?”
沈阿衡猛地回神,连忙松开攥紧的茶碗,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在想城外那老丈的后续调理方子,菜做好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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