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玉呆愣在原地,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唇上的轻痛还清晰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站在那,连手指都不敢随意动一下,眼神空落落的,竟像是没了魂似的,不见了方才闹着不肯走的模样。
沈阿衡见状,又忍不住重复一遍:“你还不走吗?”
阿史那玉没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时脚步都有些虚软,像木偶般乖乖的往回走,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比诡异的乖巧。
看到对方领着那群凶神恶煞的侍卫们彻底消失在街头的转弯处,沈阿衡这才靠在墙上,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暗自庆幸。
总算是将这尊软硬不吃的瘟神送走了,再待下去,她迟早要被他逼疯了。
可刚庆幸完不久,脑海里又忍不住闪过方才的画面。
对方被咬住唇时骤然呆住,眼尾泛红,眼神空茫,还有唇瓣贴上来时那软得惊人的触感……
沈阿衡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瞬间乱了节奏,连耳尖都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
有些慌的抬手按住胸口,能清晰的感受到心脏“咚咚”的跳动。
沈阿衡用力的闭了闭眼,试图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怔忡,不过是为了让他闭嘴而已,怎么能生出这么龌龊的心思?
一定是刚才太急了,才会胡思乱想!
沈阿衡在巷子里又盘桓了好一会,直到脸上的热意都散得差不多了,才往客栈走去。
还没到客栈门口,远远看见门口人来人往,大堂里更是顾客满盈,比白天还热闹,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看来总算没有影响到客栈的生意。
可一想到先前那些人探究的眼神,她还是没脸光明正大进去。
纠结半晌,只好伸手扯下头上的方巾,遮住大半张脸,缩着肩膀,跟做了亏心事似的,趁着店小二们忙着招呼客人的空档,猫着腰溜了进去。
一路鬼鬼祟祟地上了楼,连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第二天,沈阿衡没好意思下楼,只隔着门板叫住小五,让他把饭菜送到房里吃。
整整一天,她都窝在客栈楼上,连窗户都只敢悄悄掀开一条缝,生怕撞见昨日在客店里的人。
接下来的三天也都是如此,沈阿衡靠着小五送上来的吃食打发日子,没人再找来,倒也清净。
想来是她那日的“威胁”起了作用,阿史那玉总算听进去了,没再死缠烂打的找来,连前几日客栈里的流言也似乎也随着人来人往渐渐淡了下去。
到了第四天上,沈阿衡实在憋得浑身发僵,正琢磨着下楼透透气,门外突然传来小五慌慌张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连敲门都比平时重:“沈大夫不好了!楼下、楼下前几日那位爷又来了!还带着好几个侍卫,看着凶得很……万一、万一又来找您算账,您要不赶快收拾收拾逃吧……”
他显然是怕极了阿史那玉那一行人,话说得颠三倒四的。
沈阿衡听见这话不禁一愣。
他怎么又来了,药尘宗的灵持大人天天这么闲的吗?他不是要赶去京城见皇上的吗,整天正事不办,怎么总往她这跑!
正琢磨着,门外小五原本着急忙慌的声音突然没了,空气瞬间静了下来。
沈阿衡刚蹙起眉,就听见“叩叩”两声极轻的敲门声,像怕碰坏了什么似的。
下一秒,一道低哑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点不易察的小心翼翼,半分也没有往日冷冰冰的架子:“阿衡,是我。”
沈阿衡顿了一顿,还是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阿史那玉穿了件浅灰长袍,布料边缘有些磨损,却洗的干净又平整。
沈阿衡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三年前他被带走时穿的那一件。
灰袍衬得他脸更白,身形愈发修长挺拔,肌肤冷白的发亮,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眼尾常年带着点红晕,看着挺软。
阿史那玉一瞬不瞬的垂眸盯着她,眼神乖得要命,垂在身侧的手也悄悄松了松,没有再攥着衣摆,半点看不出之前阴沉沉的样子。
他这一身打扮,让人依稀像是看到了旧人模样。
阿史那玉见沈阿衡盯着自己的浅灰旧袍,有些恍神的模样,唇形漂亮的唇角悄悄勾了下,又很快隐了去,他的目光往下挪了挪,落在沈阿衡的唇上,像极了剥了壳的桃花蜜饯。
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了滚,垂在身侧的手指也悄悄蜷起,又很快松开,只攥住了一点衣料边角,把那点躁动狠狠压了回去。
他依旧保持着乖顺的姿态,漂亮的长睫垂了垂,又抬起来,眼神软得不像话,声音也放得轻:“阿衡,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下,我带你走。”
沈阿衡还没回过神,下意识问:“走?去哪?”
阿史那玉听了,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语气,开口时声音还软着,却透着笃定:“当然是去京城啊。”
“……我去京城干嘛?”沈阿衡慢慢回过神来,语气满是疑惑。
阿史那玉闻言,眼神里多了丝委屈:“我去哪,阿衡就去哪,我们永远不分开。你明明答应过的。”
说完,他定定看着她,眼尾还多了几分淡淡的责怪,像个被辜负的小孩。
沈阿衡彻底懵了,一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的神情:“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阿史那玉长睫轻轻垂了垂,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那晚……你没反对,就是答应。”
虽然声音小了一些,语气却依旧理直气壮,半点没觉得自己在强词夺理。
沈阿衡被他这强盗逻辑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这家伙才安分了三天,又开始给她胡搅蛮缠起来了是吧?
沈阿衡觉得这种事太荒唐了,于是想也不想的就拒绝:“我不去,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她在这渡溪镇上待了这么久,街坊邻里都熟了,还有好些等着她复诊的病人,哪能随随便便便说离开就离开。
更何况,他如今是药尘宗里的重要人物,跟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要是跟这种声名狼藉的西域门派有了什么牵扯,她师父非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打她不可。
闻言,阿史那玉的眼神暗了下来,嘴唇轻轻动了动,喃喃:“原来…… 你对我的承诺都是不作数的,只是对我不作数。”
那声音又轻又涩,听得人心里发紧。
沈阿衡被这通直白的控诉堵得噎了住,莫名觉得压力山大,耳尖不受控地红了,慌忙反驳:“你、你说什么呢!我没有!”
攥紧了袖口,正想用“这里有病人要照顾,实在离不开”,“我早习惯了这儿的日子” ,“我跟你不是一路人”这些理由一股脑都说出来,却被阿史那玉打断了话头。
他没等她把话说完,只低低应了一声 “哦”,声音软得没力气,却带着点执拗,紧接着抬头看她,眼神里的情绪深不见底,重复道:“那你跟我走啊,你跟我走,就不是不作数了。”
沈阿衡的目光撞进阿史那玉的眼睛里,那双眼眸里满是执拗的光,里面翻涌着委屈跟倔强,像极了当年在乱葬谷外的那间破庙里,他攥着她的手,一字一句说“永远不分开”的模样。
她心口猛地一痛。
过往的画面像浪潮般,不受控制的涌来。
最开始的那个暴雨夜,她在湿滑的山林里找到了受了伤的他,咬着牙用一张破木板把人往庙里拖。他身体渐渐康复时,披着衣服安静的坐在门槛上,夕阳将整座山神庙染成暖橙色,他看着她在院子里追着跑丢的鸡手忙脚乱。他们一起背着竹篓去山下镇上卖药,他总把重的筐往自己肩上揽。晒药时会帮她把药材摊的平平整整的,她偶感风寒时,他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连水都要试好了温度才递过来。
归墟岛上昏暗的山洞里,他们裹着潮湿的衣服,紧贴在一起互相取暖……
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口,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发涩。
沈阿衡的嘴唇动了动,原本涌到嘴边的那句“我不走”,此刻竟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渡溪镇里那个妙手回春的小神医要走了,这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镇上,连周边村落的人都赶了来,全拥堵在拾春客栈门口,有送鸡蛋,自家种的菜油米面的,有塞自己赶制的衣裳的,还有红着眼挽留的,把个偌大的客店拥的水泄不通,喧闹至极。
在这些人中,小五哭的最大声,他哭得抽抽搭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大声说道:“小沈公子!你怎么就走了啊,我娘还打算过段时间给你缝个花袄子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沈阿衡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无奈又心软:“我只是去京城待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别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药箱里翻出几包止咳的草药递过去,耐心交代说道:“这几包药你拿着,你娘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按之前我教你的法子先煎药,等我到了京城安定下来,就给你们写信,你们有什么事也能给我寄信,我有空肯定回来瞧你们。”
小五手里攥着草药,眼泪还在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抽噎着张了张嘴,还想再跟沈阿衡说几句舍不得的话呢,眼前却猛地一暗,接着后颈也窜起一股冷飕飕的凉意,像被什么阴冷潮湿的物什盯上了。
他下意识转头,就撞进了一双沉的发暗的眼,那眼神阴沉沉的,死死黏在他想去拽着沈阿衡衣角的手上,像只护食的阴暗小狗,明明没出声,却透着股“你敢碰一下就死定了”的味道。
看得他后背直发毛。
小五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周围原本满脸悲伤的乡邻们也被这股低气压吓住,默默往旁边缩,不到片刻,阿史那玉身边就空出了半个人宽的圈出来。
沈阿衡看到身旁一脸阴郁的少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赶紧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带着点哄劝:“你先去旁边等我吧,别在这杵着,我跟他们说完就来找你。”
阿史那玉的眉头皱了皱,眼底里飞快掠过一丝委屈,可瞥见沈阿衡无奈又带着点“再闹我要生气了”的模样,又怕真惹她不快,拢在衣摆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敢说什么,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堂门外的老槐树底下挪去。
那模样,活像只被主人暂时丢下的大型犬。
送走这尊“瘟神”后,沈阿衡这才又转身应付其他的乡邻,给张阿婆把后续调理的方子写清楚,叮嘱李大叔按时换药,还把磨好的药膏给王婶子装好……
一圈忙活下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买来的药材空了大半,该送的药,该交代的话也全弄妥当,又不得已收了很多附近相邻们送的吃食用具,沈阿衡才松了口气,坐了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正揉着发酸的肌肉,忽然有一双手轻轻覆了上来,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温度,力道很轻,指尖还裹着股熟悉的草药香。
沈阿衡猛地睁开眼,转头就撞进一双深邃的视线里,顿时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没走?”
明日就要出发了,他这会还留在这里,不去整理行装了吗?
阿史那玉的手顿了顿,没立刻收回,只石垂着眼看她,声音放得很软:“看你揉得费劲,帮你按按。”
他说着话,另一只手还提着个描金的食盒,轻轻放在旁边的板桌之上,“忙了这么久,饿了吧?我叫人给你做了点好吃的,热的。”
沈阿衡看着那食盒,又瞥了眼他依旧苍白的手腕处,穿的已经磨了毛边的旧袍衣袖。
明明自己的行装还没理,倒先记着她没吃饭。
客堂内掌起了灯,冉冉烛光映在他身上,身上没了白日里的那股阴郁劲,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恍惚间,沈阿衡又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人。
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心里莫名的软了下,那食盒里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沈阿衡没再追问,默默咽了咽口水,只轻轻“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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