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于第三日的下午到了京城。
两辆马车穿过巍峨的京城城门,沿着平平整整的石板路行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才在一处白墙黛瓦的院落前停下。
此地便是朝廷专门为接待外邦使臣设立的会馆,归礼部管,也是西域特使进京后的居所之所。
朱门高墙,檐下悬着一副鎏金匾额,不同于寻常驿馆的简陋,院内的建筑融入了不少异域元素,廊柱雕刻着西域风格的生灵纹,房舍宽敞明亮,每间屋子都配了羊绒软垫与熏香铜炉,墙角还摆着几尊造型古朴的陶塔,连引路的仆役都懂些简单的西域语。
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尊敬。
阿史那玉刚扶着沈阿衡下了马车,就有几个鸿胪寺的官员连忙迎上来,手里捧着本驿馆名册,语气甚是恭敬:“几位特使一路上辛苦了,馆内已经备好了上房,随行车马有专人看管,几位且在这里安心歇息。”
原来这会馆不仅管他们食宿,还负责登记保管使臣的贡物与行李,连饮食都能按西域口味特意调配,称得上甚是周全妥帖。
晚膳设在会馆里的花厅内,桌上摆着西域风味的烤羊排,还有中原的清炖鸡,油香混着汤鲜飘满整个屋子。
沈阿衡握着筷子,埋头吃得脸颊微微泛红,连嘴角沾了酱汁都没发觉。
阿史那玉坐在她的旁边,时不时替她添碗热汤,见她咬不动羊筋,还顺手用自己的刀帮她剔下来。
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陪坐的几个鸿胪寺官员忍不住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先前他们早听说这位特使在西域乌仑国权势熏天,手段狠厉,性子冷得像冰,今日见了,似乎与传言中的不大相同,尤其是,身边竟还跟着个中原女子。
有人悄悄抬眼瞟了眼对面的女孩,又飞快低下头,心里忍不住琢磨,这姑娘看着像走江湖的,跟这位特使到底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如此上心。
饭后,沈阿衡偷偷揣了几块剩下的桑椹糕溜回房间,往软榻上一躺,翘着腿拆开油纸,悠悠闲闲的吃了起来,糕渣掉了满手,正吃得惬意时,敲门声突然响了。
“谁啊?”她含着糕点含糊问。
门外传来阿史那玉熟悉的声音:“是我。”
沈阿衡无奈,刚想歇会儿,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开门。
门一拉开,门口的阿史那玉瞧见她嘴角沾着的乌黑的糕屑,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毫无矫饰的鲜活模样,让他眼底瞬间漫开温柔的笑。
“阿衡。”他的声音放得软:“你现在有空吗?”
沈阿衡闻言一动,见他语气里藏着几分郑重,心里门清他定是要有事找她,于是便开门见山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阿史那玉拢在袖中的指尖蜷了蜷,喉结微滚,才放缓语气开口:“那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一早,你陪我进宫面圣,鸿胪寺那边刚传了话,觐见时可以携带亲信跟随侍,按例该谢恩的。我打听好了,就是跟着见见礼,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这“进宫”二字刚一落下,沈阿衡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双手连摆,连带身子都往后缩了缩:“不去不去,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皇宫那地方,我们这种小百姓这辈子都没去过,就不去凑热闹了,再说了,万一失了礼,连累你就不好了。”
阿史那玉见她急得脸颊泛红,伸手按住她乱摆的手,声音放的更柔:“有我在,什么礼不礼的,我教你几遍便是。再说,宫里御膳房的点心可不是外面能比的,有很多你没尝过的新鲜吃食,你不去岂不是可惜?”
沈阿衡闻言,没有一口回绝,显然是动了些心思。
阿史那玉见状,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的更轻:“你就当陪我走一趟,殿上我护着你,宴上你只管吃,要是觉得气闷了,咱们见完礼,领了赏就走,好不好?”
沈阿衡此刻满脑子都是在“宫廷特制点心”和“闯天家”之间打转,过了半晌,终于食欲可耻的战胜了脸面,于是咬了咬唇,小声道:“那……那你可得把礼仪教仔细些,我可不想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出洋相。”
阿史那玉眼尾瞬间亮了,轻声应下:“好,保准教到你会。”
于是当晚,沈阿衡便跟着阿史那玉学习明日入宫跪拜叩首的礼仪。
只是她自小在山野里长大,加上读书不多,性子哪耐得住这些讲究,才行了两次大礼就忍不住不耐。
这些宫廷里的破规矩也太磨人了,连一个起身的高度都要管。
一边想着,腰杆也忍不住垮了下来。
阿史那玉见状,却没半分愠色,只上前轻轻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歪掉的衣袖理好:“不急,咱们慢些来。你看,拜下去时腰背要直,手贴在膝头,起身时先抬臀再直腰,这样才不失仪。”
他边说边做示范,动作慢得像怕她看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透着一股骨子里的礼仪气度,脊背挺的笔直,倒似真像个哪个国家的皇室子弟似的。
沈阿衡看着他那套标准的身形,像白鹤一样漂亮,堂堂一个魔教里首脑人物,竟这般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教她这些繁琐至极的礼仪。
沈阿衡这般想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伸手戳了戳他挺直的腰,啧啧有声:“你这模样,很标准啊,倒真像那些话本子里的皇室贵胄,你说你前身是不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唔……最起码也得是贵妃级别的!”
阿史那玉被她戳的腰腹微微下陷,眼底漾开点笑意,非但没怪她没规矩,反而顺着她的话道:“就算是吧,也只做你一个人的臣,你才是能管着我的人,我该叫你‘陛下’才是。”
沈阿衡闻言,脸颊“唰”的热了起来,这小胡人如今这些话怎么说的这么直白自然,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衣襟说道:“那个,我们继续练吧,不然明天该出丑了。”
阿史那玉看着她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不过一瞬,他便抬眼掩去那点情绪,只轻轻应了句“好”,伸手再次扶稳她的胳膊,语气里一如既往的耐心:“这次咱们慢些。”
就这么一遍又一遍,从“起居七拜”到应答时的声调高低,两个时辰过去,沈阿衡总算能勉强连贯做完一套礼仪。
迫不及待的往椅上一瘫,长长松了口气,揉着发涩的眼睛,看到窗外的天早黑透了,连院外的虫鸣都弱了些。
“今晚可真辛苦你了。”沈阿衡这几年作息健康的不得了,这会早就困的不像话了,打了个哈欠说道:“时候不早啦,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阿史那玉却没动,苍白修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目光落在她蒙着层雾气的眼睛上,只喉结轻轻滚了滚,忽然开口:“再教你一遍吧,方才你拜下去时,手的位置还是偏了些。”
“啊?”沈阿衡愣了愣,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人怎么跟个书院里的教书老先生似的唠唠叨叨缠夹不休,不过转念一想,明日进宫面圣这可不是小事,一步不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下只好强撑着困意,坐直了身子:“那……那行吧,你说我练。”
这一回阿史那玉说得格外细,连叩首时额头离地面多远都反复强调,沈阿衡听得眼皮直打架,终于没忍住打断他:“这回我真的学会了,你看,方才那遍不就没出错吗?要不……今日算了吧?”
阿史那玉的话顿住,目光忽然沉沉地落在她脸上,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沈阿衡被他看得忍不住发毛,下意识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阿史那玉眼底的光暗了暗,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点幽怨的语气低声说:“你这几日……怎么不亲我了?”
沈阿衡原本还困得眼皮发沉,被这话一激,瞬间像被丢了一个烧红的火炭,一下子清醒了。
她猛地瞪大眼睛看向阿史那玉,见他脸上的神情没半分玩笑的意思,反倒透着几分认真的执拗,耳根“唰”的一声红了。
想起那日情急之下亲他的场景,沈阿衡的手都有些发僵,声音也带了点不自然:“你……你怎么还提这个?那日是情况特殊,大庭广众的,你气急败坏说个没完,我要是不那样,你指不定还要说到天黑,到时候我这张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她越说越没发窘,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最后只得匆匆的道:“是我太莽撞了,我给你道歉。这件事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就当……就当没发生过就好了。”
阿史那玉的眼神倏地暗了暗,眼底那点光亮像被风吹灭,失落清晰的漫了上来。
他垂眸盯着桌面,烛火在他清冷漂亮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抿了抿唇,连耳根都泛了层薄晕,声音低低的,却带着认真:“我没怪你。那日……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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