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允回到青鱼港一带，在海边坐了很久。
久到她的双腿有些发麻，才缓慢起身，打算到骑楼大道的唱片店去。也就在这时，寒禅打来电话。顾昭允猜想多半是他在那边调查刺杀案件或是象尊状况有了进展。
结果却并非如此。
“昭允，你知道最近《袁安卧雪图》的传闻吗？”
这让顾昭允稍有凝眉，问：“怎么回事？”
据寒禅说，这是一条在古董圈内掀起的传闻。“袁安卧雪”是一则典故，有不少名家都曾为此作画，传闻中的这幅是唐代李升所作（朝代实不详，暂以帧首宋徽宗题字为据）。此画在《石渠宝笈》上著录，画法精绝，为四朝宫藏，当属国宝。宝物早在清末失传，不知落入谁手。现在据说重出江湖。
“大概是谣传。这种情况隔段时间就有，不稀奇。”顾昭允淡淡道。
制造噱头，生产赝品，高价收割，是近年的流行趋势。有不少人都栽在这种事上，甚至不乏倾家荡产者。寒禅也并非不明白。只是无论如何，她们终要废功夫去一探究竟，为的就是避免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祖母年轻的时候，参与过全国范围的排查，后来她和殷老夫人到了国外，走访过各个博物馆，为遗失在外的文物著录，尤其是古书画一类。”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那幅《袁安卧雪图》都没有动静，以后大概也很难有动静了。要有动静，也更可能是出现在某个拍卖会上，而非流入民间任人起哄。
寒禅道：“是这样。可是斋藤凌久也来了。”
顾昭允突然安静下来，隔了许久，才再度开口：“斋藤凌久？”
斋藤凌久是斋藤太郎的重孙。斋藤太郎是当时有名的文物贩子，创立了一个商会称斋藤商会，几乎无人不知。现在虽然商会不复存在，斋藤家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当年，但依然维持着家业，盘踞一方。
如果是能引起斋藤家注意的消息，那显然她们也应该多加探查，寒禅正是此意。他继续补充道：“还有一件不确定的事，我想该告诉你。政府现在也听到了风声，如果证实情况后不出意外，这件事大概会交给殷家负责。”
顾昭允又是一阵沉默，问：“是跟玉带的丢失有关吗？”
“没有明说，但想来也如此。”寒禅道，“丢失国宝，如果不是看在顾家长久以来和政府合作的功绩上，顾瑛不会一点事也没有的。”
他继而又道：“内斗永远是衰败的源头，政府身边的空位永远只留给能担此事的人。”
船鸣过后，海浪的声音是如此清晰。顾昭允坐在石台上，遥望着远处的椰子树，道：“寒禅，如果那边的事实在没有头绪，就先回来吧。”
“是没有头绪。”寒禅说，“但我要查。”
顾昭允没有再说什么。挂掉电话，起身往唱片店去。老板还是坐在窗边的竹椅上假寐，电视机里正播放广告，不高却嘈杂的声音经久不息地环绕在不大的空间内。
“你来了？来得正巧。”
老板明明没睁眼睛，也不知怎么就知道是她。顾昭允在留声机旁坐下。
“斋藤凌久正往花夜里的襄岫斋去，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老板道。
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该离开。也在这时，电视机忽然由广告切换为实时新闻播报，暖阳心理疗愈室的场景出现在屏幕上。
“今日，年轻的人气演员闻星洛现身某家心理疗愈室，被多名记者拍到其身穿一件‘美丽诱人’的内裤。据了解，这条内裤源自国外某知名成人用品品牌。在外出活动的情况下，闻先生为何在众多舒适的男士内裤里，偏偏选择这样一条不够舒适、不便行动的内裤呢？
结合闻先生的诊断记录来看，闻先生似乎存在两性关系方面的焦虑。经过记者们的进一步探访，闻星洛先生和殷墨渝老夫人的侄女殷筱女士，似乎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恋爱关系。这不禁让人重新思考先前的传闻，闻星洛年纪轻轻，为何能迅速脱颖而出，参演袁元导演电影内的关键角色。
同时，因古董发家的殷家家风严谨，殷家老夫人一向以治家有方著称，她是否知晓殷筱小姐与当红男星的恋情？这是否会影响到未来家业的分配……”
随着闻星洛身上那抹亮眼的色彩在屏幕里消失，电视里继续广告播放。顾昭允对着老板说了一句“让老董查查象尊”，就动身下楼。
“阙阙，你得帮帮我。”
这里是花夜。殷筱面带急色地闯进茶室，甚至红了眼眶。她很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候。江行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打开电视，里面正好播报那则新闻。
江行阙一看，瞬间觉得头大万分，跌坐在沙发上。殷筱就在一旁红着眼圈站着。江行阙实在不忍直视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阙阙，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殷筱泫然欲泣，“老太太肯定知道了，我该怎么办？”
如果殷墨渝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殷筱大可以咬死不认。只可惜恰恰相反。这样难办的事，也令江行阙束手无策。
“我早就劝你和那个小唱戏的断了，他就是个害人精！你也就是不肯听。”江行阙扶额，“你享乐之前，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江行阙为她的事感到生气。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田地，除了解决方案，谈什么都是徒劳。江行阙也没办法总对她说责怪的话，一来殷筱此人不归她管；二来殷筱确实还小，二十出头的年纪，一面要顾着学业，一面要顾着家事与工作，或许她为此倍感压力。
“阙阙，这是我做错事的后果，老太太那边该我自己去应对。”殷筱在茶几旁边踱步，随后停下看着江行阙，“但我要知道，这件事是怎么走漏的风声。闻星洛的内裤上又没写我的名字，肯定另有缘由。”
她说的没有错，江行阙也在想这件事。殷筱这人爱玩是爱玩，但一贯谨慎。就算有事，也不会等到今天以一件具有偶然性的事为契机。
殷筱给闻星洛打去电话，可对面无人接听，大概他也为此事处在繁忙之中。
尚没将电话放下，就又有一阵铃声响起，殷筱立即接听。很快，她的脸色变得不对，是一种恼怒夹杂着担忧的神情，江行阙在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殷筱将电话扔在沙发上，动作上明显带着丝泄愤的意味，可见确实恼火。
“我托人去查查流言的源头。”江行阙对她道，又问：“是谁打来的？”
“殷礼。”殷筱声音沉冷，与往日大不相同。
这不出江行阙所料。殷礼是殷筱同父异母的弟弟，说是弟弟，其实跟她是同样的年岁。殷筱的父亲殷曾诲和她的生母离婚后，很快娶了现在的妻子段文序，并且有了殷礼。二人之间因家庭的缘故有些渊源，彼此不和。或者说，殷筱和她的生父殷曾诲一家都不和。
殷筱的母亲也一直患有疾病，从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到现在愈发严重，甚至多了些令人发愁的病症。就比如她有时会记忆错乱，浑浑噩噩之中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
“我妈又跑到段文序那里了，我得去接她走。”殷筱道。
“那你先去吧。”江行阙说，“舅妈她怎么样？”
“听说是摔了一跤，受伤了。”
殷筱站在门口，停了几秒，遂转头往走廊上去。江行阙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起身，将她叫住。
“筱筱。”
殷筱闻声，回过头来，等着她说话。江行阙走到茶室门口，注视着她。
“不要担心。殷礼跟你比，他什么都不是。”
殷筱在原地伫立片刻，然后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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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袁安卧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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