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猜,这佛像的价格卖到多少?”菁宝斋老板目光炯炯地望着二人。
两名顾客摇头。
他报了个数字。
其中一人惊得倒吸了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我的先生。”菁宝斋老板注视着他,“这可是国宝啊!流传下来的也就那么三、四件。就在今天早上,顾家可是全员出动去寻那佛像了。”
“寻到了吗?”
“没有。”那老板遗憾地摇摇头,又话锋一转,开始引入主题,“所以你们应该了解到干漆夹苎工艺的佛像有多大价值了。这别说是一尊完整的,就是只有一个头,那都是天价!像这种佛头,放到汇远放到和山那可是当作珍品来拍卖的。”
“老板,你以前经营逯海斋,是不是就见过这种珍品?”一人问。
“见过。”老板故意说得稀松平常,不当回事,“不过这样的珍品是轮不着在商店里卖的,我自己出来开店也就是这个原因。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开店是有什么卖什么,管你们拿到手后这东西能翻几番,反正我只赚这一笔钱。你们慧眼识珠,淘到宝贝那是你们的事,我只会薄利多销这一招。觉着好的东西我就价高点卖,觉着不算好就价低点,别的老板都怕看走眼,干脆统一把价格抬高,我就不这样想,更不疑神疑鬼。古董这东西有时候和股票一样,谁能说得准呢?市场火热,价格炒起来你就赚到了;市场冷清,你就再观摩观摩。我懒得费这心思,太累。”
这一番话说下来,倒显得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顾客不是懂行的顾客,老板却是精熟此行的老板,每到这种时候,双方都是无可救药的契合。聊了没几句,两客人就向那老板打问起商品来。
老板先是照常推荐了几个,价格从低到高,最后才神秘兮兮地说:“我既然开店,肯定是做足了准备,不能没有几个镇店之宝的。其实我已经摆出来了,不过看着不起眼。”
他还真就从那玻璃柜里搬出一颗佛头来,那佛头看着轻便,敷彩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不是石也不是玉,更非铜铁金银,两人都以为是木佛头,谁想那老板说:“这就是干漆夹苎。”
一句话将气氛推至顶峰,有过方才的铺垫,两人忙问是哪个朝代。老板拍拍那佛头,听着有空心墙一般的回响,“南宋。”
与两人几乎可称得上是狂热的情感不同,顾昭允除了觉得不靠谱,就是觉得不靠谱。她又听那老板说这佛头品相不算好,否则也轮不着他来捡,不过“品相不好”已经是小店里很常见的定心丸了。顾昭允终于现身,隔着玻璃门朝那桌上看去。
她推门而入。
“如果说宋像还残留着唐风,那这颗佛头不仅不是宋代,只怕连唐代也不是。单从五官神韵来看,这其实更像隋代造像。说是南宋,恐怕跨得有点远。”
她走到桌前,接着道:“如果是隋代,这颗佛头大概不能售卖。”
说完,她才看向那老板。经这一看,她竟发现这位老板似曾相识,以前多半是见过。无须太久,她就想起了有关此人的往事。
要说起来,那可是不太愉快。
显然这老板也认得顾昭允。他这宣传倒没错,他以前确实经营着一家逯海斋,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是因为违反约定在先,被汇远公司主动解除了合作,并且是顾昭允主导。打那以后的几年他在哪高就,这就不得而知。
顾昭允只记得那时她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这老板名叫刘驰,她发现他倒卖文物后,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留,几乎是第二天就让这人卷铺盖走人了。因为这件事比较复杂,刘驰的作为被传扬出去,名声臭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估计是到别的地方避了避风头,现在又回来开店。这佛头一看就是仿制品,是用来骗外行的。顾昭允并没有直说出来,只把她的见解简单一述,愿不愿意上钩那就是这两名顾客自己的事了。
两顾客听了这话,自然要对佛头的真假有所怀疑,只是他们到底不懂,要听听刘驰的辩解。刘驰却没有再说佛头的事,他看着顾昭允,不咸不淡地打招呼。
“顾小姐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我还以为顾小姐早就该离开仙星,另谋出路了。”
这话就算是不了解顾昭允的人听了,也能听出其中奚落的意味。顾昭允没有说话,刘驰转而向两人道:“我想我应该给这两位热爱古董的先生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顾昭允小姐,顾老先生错认的孙女。”
这话就是毫不客气了。两客人当然听说过顾家那些传闻,但亲眼见到传闻中的人物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惊讶。他们想,刘驰既然经营过逯海斋,那认识顾昭允也不奇怪,就是看他这样子,倒像是和这位顾小姐有仇。
一名顾客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说到一半才打住:“老板,你这是……”
“是,我这里不欢迎顾小姐。”刘驰直视着顾昭允,话也是直来直去,“我不想装模作样,但我实在不能认可顾小姐的为人。外面那些传言只是表象,只有跟她共事过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傲慢。顾小姐,你现在虎落平阳,可我这只犬也不会在你面前撒泼,你走吧!”
刘驰这话听着是实心的话,可深究起来就觉缥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给人扣上帽子。他倒是也不担心她旧事重提。顾昭允本想这么说,可又觉得既然是旧事,提出来实在没有意思,况且这还当着他新店客人的面。
她只道:“所以刘先生这么讲究为人,拿赝品骗不懂行的顾客就是你的为人吗?”
两人就看向刘驰。
刘驰很快接话:“首先我不觉得这是赝品,相反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才推荐给我的客人;再者我不像顾小姐那样慧眼识珠,毕竟我身边没有那么多名家教授指点迷津,要是有,只怕我也能像顾小姐你一样,年纪轻轻不走弯路直达终点。”
他表达的意思足够隐晦,若两名顾客是足够敏锐的人,就会从他的话里刨出真正的意思:个人经营的古董商店就是这样,店主保证不了真假,更没那些个证书,拿到什么全凭自己的本事,是赔是赚也全凭自己的本事。他的后半句话也是暗暗地拉拢,利用顾昭允曾经的身份将她抬到对立面去。
显然两名客人还是有些敏锐的,既没有深究刘驰推销赝品的事,也没有被他当枪使。反应过来后,他们选择离开战场。屋内只剩下两人,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话。
“顾小姐,你只怕永远不能理解我们这些人,我这种人在你眼里也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少说也过了二十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那些宏大的情怀是给你们这样的人解闷用的,你们看到的是名誉、是意义、是添砖加瓦,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那些物件对我来说只能是物件,你要我为了它不吃不喝、不供小孩长大、不给母亲治病,那是不可能的。人活着都成问题,谁还能管得了那物呢?就是王公贵族顶着战乱逃跑,也是先跑人,再跑物。
你愿意追求你的情趣,这当然碍不着我;可就因为我碍着你追求你自己活着的意义,给你们抹了黑,你就是这样一副眼里揉不得沙子、赶尽杀绝的样子。你自己怕是都不知道。”
刘驰歇了歇,继续看着她。
“这样也好,让我们踩在云端上的顾小姐也下人间来看看,经经风雨、试试水火。你也体会体会这真实的日子,省得我们顾小姐总觉自己高处不胜寒,茕茕孑立的。”
顾昭允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的思绪只是在一霎那飘回了从前,是她埋藏了三年,不肯让自己回想的往事。饶是顾稹逝世,都没能将这些已经深埋心底的事情挖掘出来。刘驰不是顾稹,他是她生命中真正的过客,不留痕迹的。也就是得这种人,才能让她卸下防备,随风潜入夜一样潜入到她的心底去,在不经意间搅动她心底的深渊。
顾昭允想起了一切。
将时间轴一直往回拉,率先停顿的地方标注着“17”,那是她的十七岁。顾昭允还在顾家,在顾稹身边,是万众瞩目的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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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昭允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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