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她被折磨了五天。这是梁天颖获救后得知的。
五天,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拖了那么久没杀她。可能她已经死了,她不知道。
第五天的晚上,她旁边的置物架脱落一块铁片。她用那块铁片去磨麻绳,终于在天亮时磨开。
不能走门,他就在门的另一边。她看向窗户,这窗户好大,没有上锁,轻轻推开。
向下看,这是四楼,路上不见行人。
她哭了,哭着哭着却笑了。四楼,多么漂亮的楼层,这是自杀者的绝对规避。从这里跳下去,不至于死,但会残疾。
“啊————”
她大喊一声,撕心裂肺,从窗户跳出去。
一根骨头刺出皮肤,昏迷前她看见。
醒来是在医院。
人密密麻麻地来,来探望。
一开始梁天颖说不出几个字——她脖颈上有好深一圈淤青——她也不想说。她睁不开眼,别人说话的时候她最多动动手指,表示她在听。
陈曦日夜守在女儿的病床边,她和Richard离婚了,人人都说她像变了一个人,人人都说她变回从前——梁仁荃还没死的时候——的样子了。换言之她恢复正常了,小心吞下陈曦用勺子喂来的汤时梁天颖突然想笑,她的腿里有数不清的钢钉,她却恢复正常了,她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健康。
“天颖。”陈曦用手帕帮梁天颖擦脸,“哪里痛?”
原来她没有笑,而是哭了。
“妈妈。”梁天颖用全部的力气去喊陈曦,“妈妈。”
梁家谦一有空就来探望梁天颖,有时关子朗还有游志安和他一起来,有时他自己来。他不讲话,只在每次到来和离开时亲吻她额头唯一一点没有伤的地方。直到有次她用手指勾住他的手指。他崩溃地哭了。
“天颖,对不起。”他附在她耳边道歉,“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对不起,原谅我。”
她转了转头,吻上他的脸颊。
在医院躺了几个月,梁天颖又坐上轮椅。她定期去做康复训练,但她知道她可能一辈子也没法走路了。更不要提跳舞。剧团送了花和果篮和无尽的慰问,文慧珊也来了,她们拥抱,知道关系回到从前。
“你要带着我的那一份。”梁天颖对文慧珊说,“你要带着我的那一份。”
文慧珊含泪点头。
离婚后陈曦搬回老房子了,出院后梁天颖和她一起住。如今陈曦不再阻拦女儿和警察在一起了,尽管梁天颖已经决定和关子朗分手。她本来就不爱他,她不想拖着他。关子朗还是常常来,捧着花,拎着水果牛奶。他借口说是想吃家常菜。陈曦日日煲汤了,半个月不重样。
游志安也来看她,还有梁仁醒。陈曦全允许他们进门。来了,无非是带一大堆补品,坐下聊天,久了却不生厌烦,只盼望他们多来。
最多来的还是梁家谦。
他来了,在家里坐一会儿,就推梁天颖去公园。她只喜欢和他一起出门,她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自在的。他们一起喂鸽子。她不必减重了,他们一起吃蛋糕。她把一点奶油抹在他脸上,他小狗似的依过来,再蹭到她脸上,再亲她的脸。
大庭广众。
她摔断了腿,但站上道德的制高点,再没有人会批判她了——至少五年十年。
他们终于去逛街了——案子结束,他们的隔阂消弥——他给她买了新裙子,他给她买了很多新裙子。热天还长呢,她又喜欢裙子。他们去吃冰淇淋,冰淇淋化了,再去用勺子勺,淅沥沥的水。他们在化妆品柜台试口红,他们逐只闻过所有口红的味道。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为她涂口红。
他们终于去看电影了,她心心念念的电影。但她现在只想看着他了,电影能帮她延长的那些生命里没有他,以后她想他了,怎么能去电影里找呢?她大概是流了眼泪,他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
回家时他抱着她上楼。他很久没有这样抱她了,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一只胳膊在她腿弯。她喜欢他这样抱她,这样她可以搂住他的脖子。她的胳膊没力气,她搂不住他的脖子。
她爱他。
她恨他。
有一天,梁家谦又来了家里。梁天颖不想出门,甚至不想离开卧室。
她坐在床上,后背倚着枕头;他搬了一把椅子陪在她旁边。
“哥。”
“我在。”
“你好吗?”
“还好。”
他们握住手,十指紧扣。
“你呢?你好吗?”
“我和你一样。”
有泪渐渐流下来。
“阿婶说你最近开始画画了。”
“嗯,反正没事做。”
“我能看看吗?”
“在抽屉里,你拿。”
画本翻开,一页一页。应该有人送水果进来,没有人。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
“你画了很多人物像。”
“我记人记得最清楚了,不想忘。”
他抬起头看她,似乎也不想忘记她。
“帮我画一张好不好?”
“好啊,你挪过去一点,坐在我对面。”
“好。”
“不要乱动哦,我也不知道我会画成什么样子。”
记忆里的样子,他的轮廓,模糊而清晰,疏远而深刻。他很高来着,她搂他的脖子时要垫垫脚。但他现在不是站着的,她看到他的上身。他的肩膀,那么宽,有几年他还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他真好,他的肩膀永远给她,或是亲吻,或是倚靠。她永远记得他的肩膀,她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个家。
“看看我。”
“我看着你。”
她看着他。他的脸。她触碰不到的他的脸。他离她那么远,他说过是一辈子。他说过是一辈子。他的眉骨,他的颧骨,那里面有她。还有他的五官。他的眼睛越来越哀伤——因为她的眼睛越来越哀伤。他在哭,他又在说一些话,她听不清。
她低下头画画。
他的鼻梁上面有一道小小的疤,她画出来。每每他受伤她心疼坏了,她担心坏了,看着他的伤她疑心自己也损伤一部分。但她受伤的时候,他有同样感受吗?她总不愿意让他知道,练功时受的伤,脚上的指甲裂了,疼得血肉模糊,他们去乐园。她喜欢有他陪呀,疼也无所谓。又想到,身上的伤,有出处,永远比心里没出处的伤好治愈。
“哥哥。”
“我在。”
“你在?”
“我在。”
他的嘴唇,她记得那种触感,在她的额头,在她的耳朵,在她的脸颊,在她的下巴,在她的锁骨,在她的嘴唇……不,不要在她的嘴唇,她不要他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他应当明白的,他们两个,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你我,不是你和我。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是错位的父母兄妹,他应当明白。
“我明白。”
眼泪滴到她脸上,她睁开眼看他。
她没说,但她记得,她记得三岁半的时候,大人们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他死死抱住她,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她的人生是一下子变得糟糕的。
他的脸是彩色的。
警笛声在响,或救护车或消防车的声音。
她死了,她可以对所有人放手,她可以原谅所有人。
除了他。
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那天你接电话就好了。”
他回到家,吞枪自杀。
去年七月事没有我没有你,今年七月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不知道明年七月会是什么。我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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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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