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椅放一楼客厅那个角落,剩下俩箱子放二楼过道就行,不用送进房间。”住家阿姨走在前面引导孟里和阿乐,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生怕小伙子碰坏东西。
孟里跟着阿乐往前走,耳边隐约传来麻将机洗牌的声音时,忍不住朝里瞥了一眼,可箱子挡住了大半的视线,什么也看不到。好在房子的布局基本跟以前一样,家具摆设也没怎么变过,俩人还算顺利就走到指定的地方放下了按摩椅。
“你还行吗?”阿乐看着气喘吁吁的孟里问,他倒还好,做快递这行好几年了,体力也还跟得上,只是孟里这尚未成年的身板本来就清瘦,再加上感冒了,一趟下来额头上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看不起人。”孟里揩去额头上的汗,跟阿乐折回外面取件,还剩两个轻点的箱子要搬到二楼,本来阿乐让孟里在车里等他,自己分两趟送上去就好,可孟里哪肯听他的,扛起其中一个箱子就往里走了,这回孟里走在阿乐前头,住家阿姨见俩人进来了,再次叮嘱他们别弄出大动静。
去二楼要经过偏厅,也就是孟里第一次见沈灼弹琴的地方。麻将声再次响起且越来越近时,孟里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他记得这栋房子里以前是没有麻将机的。经过偏厅才看到,这间从前只摆了一架钢琴,显得分外空旷的房间,如今已经变了模样。
钢琴仍在,只是被挪到了靠边的位置,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防尘布,正中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绿色的麻将机和正在钻研国粹的四个女人。
孟里下意识寻找冯清枝,那个总是穿着素雅,留着一头瀑布般直发的美丽女人。孟里上次见冯阿姨还是在冯爷爷葬礼上,当时她哭得神情枯槁,身体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可这会儿,孟里只觉得四个女人都挺面生,一时间辨不出来谁是冯阿姨。
冯阿姨不在家?孟里心想,直到正对面那个半低着头拿火机点烟的女人轻轻抬起了头。
冯阿姨。孟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感觉喉咙被什么给堵住了。他很确定眼前这个披着大波浪卷,擦着深红色口红,在缭绕的烟雾中与旁人说笑的女人就是沈灼母亲冯清枝,她还是那样美丽,只是与孟里记忆里的样子完全剥离开来,以至于孟里觉得分外生疏,不敢辨认。
“专心看路。”阿乐见孟里分了神,在后头小声提醒道。孟里点点头,收回了目光,好在冯清枝当下也只顾着看牌,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通往二楼的阶梯不太长,孟里同阿乐先后把箱子搬到了二楼中间的过道。这趟快递是到付件,阿乐放下东西就下去找住家阿姨签收去了,孟里刚要跟着下去,瞟到前方带露台的房间留了条缝,缝里传来一股熟悉的木头香,有点像昨晚沈灼身上的味道,孟里忍不住多嗅了一下。
这是沈灼现在住的房间,外面有个半圆形的露台,放了几盆简单的绿植。孟里这几天跟着沈灼回家,每次都会在栅栏外的小路上停留一小会儿,直到这间房里亮起了灯,才会骑着小白龙离开。
沈灼以前住的那间房呢?孟里转身看了看过道最里面紧闭的房门,那是他们曾一起待过的地方。孟里莫名萌生一种猜测,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进去过,沈灼才不愿意住回那间房了。料到这个可能性,再想起沈灼昨晚说让自己别跟着他了,孟里就更难受了。
卫生间门锁响动时,孟里还站在过道中间。扭头一看,只见沈灼穿了身亚麻材质的长袖睡衣从里面出来,沈灼原本是半低着头的,看到孟里时眼里的错愕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顿住步子,站在卫生间门口眉头微蹙地看着孟里。
“我没有跟着你,我来送快递!”孟里从看到沈灼第一秒起就懵了,这会儿脑子里尽是浆糊,还连打了几个喷嚏,见沈灼眉头皱得更紧了,赶紧捂住嘴鼻,生怕把感冒传染给了沈灼。
等呼吸平息下来,孟里才指着楼下继续解释道:“真的,我朋友先下去找人签收了,我也马上就走。”说完,孟里便急匆匆地下了楼,生怕晚了一步沈灼就更烦他一点。
女人的尖叫声突然炸开时,孟里才意识到有人撞他身上了。这会儿他刚下了阶梯,准备穿过偏厅走出去,等他反应过来时,一个看上去跟冯阿姨年纪相仿的女人,手里正举着个半杯橙汁,另外半杯黄色的液体已经泼在了她白色的裙摆上。
“你谁啊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呀?”女人一边扒拉自己的裙子,一边瞪着孟里呵斥道。
“对不起对不起。”孟里赶紧道歉,他记得以前客厅茶几上是有抽纸的,赶紧跑过去拿了过来,本想帮着一起擦的,怕冒犯到女人,只好一张接一张地抽了递给她,还好饮料不是烫的,只是弄脏了衣服,但这也已经挺麻烦了。
“孟里,你没事吧?”阿乐刚跟住家阿姨结完账,听到动静立马赶了出来,他以为孟里从阶梯上摔了下来,见他好生生站在那儿,这才松了口气,但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乐送了几年快递,各种情况没少碰到,但大都是丢件和损件比较多,这种在客人家里发生冲突的事儿他也还没经历过。这会儿见女人正在气头上,只能陪着笑安抚道:“是这样姐姐,今天真对不住,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告诉我一个地址,等您方便了我把衣服送干洗店,如果洗不干净,我们再赔您一条。”
“对对对,如果洗不干净,我们赔您一条。”孟里自责地看了眼阿乐,他没有这方面经验,当下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自己跑腿半年多都没出过错,没想到第一次送快递就闹了这出,只希望赶紧了结这事,别让阿乐因为他受处分。
女人本来还在骂骂咧咧擦裙子,听俩人这么说干脆也不擦了,坐回麻将椅上道:“我也不是坑你们小年轻,但我这裙子确实是才买的新款,刚才清枝还夸我穿它好看来着。这样吧,我也懒得折腾去干洗了,你们直接照原价赔我八百,我改天去买条新的。”
八百?孟里突然慌了,他一学期捡废品和跑腿挣的钱加起来才一千出头,现在身上仅有的一百还是早上奶奶从自己给她的家用里抽出来的。本想着如果赔裙子的钱不够,先找杨煜凑一凑,以后再还他,没想到一条裙子竟然要八百。
阿乐这会儿也傻了,解决方案是他提出来的,可他也没想到一条裙子能这么贵,贵到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女人望着哑口无言的俩人,气急败坏道:“所以说在外面做事,就要小心利索点嘛。得了得了,七百块,一分不能再少,我也是看你们小年轻打工不容易。我刚才打牌还输了大几百呢?是不是清枝。”
牌局中断,其他三个女人也都无事可做,正坐一旁嗑着瓜子看热闹,冯清枝就是其中一位,不过她没嗑瓜子,只是慵懒地翘着腿,重新点了一根烟,在云雾缭绕中平静地看着同样朝她看了过来的孟里。
孟里望着从事发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的冯阿姨,心里更自责了。他不确定冯阿姨是否还记得他,只知道自己给冯阿姨添了麻烦,把她朋友的裙子给弄脏了,问题是他一时半会还赔不起。
“我……”孟里尝试再跟女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把裙子送去干洗店试试,实在不行他再去想办法借钱。话还没说出口,只见冯阿姨突然抬头看向了二楼方向,孟里跟着看了过去,只见沈灼站在了二楼过道的栏杆处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
“我们太吵了?”冯清枝吐着烟圈挑眉道。这是孟里时隔几年再次听见冯阿姨说话,如同外貌一般,她的声音也发生了挺大的变化,从以前的温柔变得沙哑。
冯清枝这么一问,楼下的人也纷纷看向了二楼的沈灼。孟里心里的弦再度紧绷起来,他不知道沈灼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又看到了什么,只听见他回复冯阿姨道:“嗯,有点。”
“吵也没办法啊。”冯清枝弹着烟灰看了眼孟里,突然站起来说:“有人把何阿姨裙子弄脏了,总要在这儿解决才行是不是?”
“是是是。”女人见冯清枝帮她说话,连忙仰头跟楼上的少年解释起来:“对不住啊小灼,阿姨吵到你了。但他们弄脏我裙子了,总得赔我钱吧,本来八百块的裙子我看他们可怜还少了一百呢。”
像是担心沈灼在楼上看不清楚自己的裙子,女人刚想拎着裙摆上楼,被孟里给拦了下来。
“对不起。我先给您一百,剩下的以后还您,行吗?我可以写个单子,我就在岚水一中上学,肯定不会跑的。”孟里着急忙慌拿出身上仅有的一百,另外六百什么时候能凑齐他也不知道,但现下他是一点也不愿将沈灼扯进来。
阿乐愣了愣,他不明白孟里这会儿怎么想的,但也把身上全部的两百多块掏了出来,一块放在了麻将桌上。
“这还差不多。”女人轻笑了一声,正要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票子放包里,吩咐王姨找来纸笔给孟里写欠条,只见沈灼从二楼下来,手里抓了个黑色钱夹,径直走到麻将桌前掏了摞红色的钞票出来,估摸着有个十几张。
偏厅瞬时陷入了沉默。女人看着桌上的钱摸不着头脑,在孟里想去把沈灼的钱收起来还给他时,冯清枝在一旁突然拍手笑道:“何芳你就拿着吧,瞧我儿子对朋友多大方,是吧?沈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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