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是哪次呢?孟里噙着眼泪目送沈灼走到巷子口了,才想起自己没问他什么时候再回岚水,刚打算追上去问,又记起冯爷爷之前已经同他说过了。总之,沈灼是要很久很久才回一次岚水的。
孟里就这么看着沈灼上了车,本想等车开走了再进屋,可一想到这辆白色的车子马上就要载着沈灼去到几百公里外的岚城,孟里就难受得不行,便在车子发动前先跑回了自己房间。确切来说,是一个只有几平米,仅容得下一张军用折叠床和一张书桌的储物间。
小学四年级前,孟里都跟奶奶住同一间房,后来突然有天,奶奶说孟里是大孩子了,俩人得分开住了,孟里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孟翠华本想让孟里跟胡大海住,可胡大海作息颠倒不说,还老在房里抽烟喝酒,孟翠华担心胡大海教坏孟里,就把平时放杂物的屋子捯饬了一下准备自己搬过去,让孟里留在原来那间屋子。
孟里平时什么都听奶奶的,这回却怎么也不肯了,一反往常的乖巧,收起自己的衣服课本就躲储物间把门反锁了,任谁叫都不出门,连着两顿饭也没吃,孟翠华急得不行,实在犟不过孙子,这才答应让孟里住储物间。孟里倒是挺开心,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储物间,甚至没有通风的窗子,却是他头回拥有了独处的空间,也有了一个只属于他的抽屉。
去年孟里就把沈灼送的月饼放进了抽屉,这会儿刚啃完沈灼剩的半个红薯,正看着过期的月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睹物思人,听到外头传来推门的咯吱声,还以为胡大海打牌回来了,吓得他赶紧关上抽屉站了起来。抬头一看,眼前竟是拎着个大书包的沈灼。
“沈灼!你,你怎么?”孟里惊喜中带着几分错愕,他分明记得沈灼上了一辆白色的车子,这会儿应该在回岚城的路上才是,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不会是鼻涕糊住眼睛产生幻觉了吧。孟里使劲搓了搓眼睛,直到听见沈灼清晰的声音:“他们先回,正月十五来接我。”说完,把手上的大书包靠着墙放下了。
“啊?你不走了?”孟里愣了两秒,手上的红薯皮都忘了扔,冲过去拉着人胳膊再三确认道:“你真不走了?”
“嗯。”沈灼看着孟里点了点头。孟里乐得就差原地起跳了,抹了把鼻涕掰着手指边数边问:“就是说你还会在岚水待十多天,十二天!对吗?”
“嗯。”沈灼瞥了眼身上白色羽绒服的两只袖子,从方才进门到现在一分钟不到,已经判若两样。
孟里压根没留意到自己把沈灼衣服蹭脏了,他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中,眼里的笑都快溢出来了,浅褐色的泪痣在弯弯的眼角下方若隐若现。
“那,我以后能每天去找你玩儿吗?”
“嗯。”沈灼点头,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看着袖子上新增的红薯印子说。
接下来的十二天,是孟里十二年来最快乐的时光。本来孟翠华想着既然沈灼不走了,就让孟里多同他处处。可孟里不舍得奶奶自个儿忙活,还和之前一样,上午在家整理废品收拾家务,晚饭后再跟奶奶去人多的地方捡废品。
和平时不同的是,孟里每天下午都能同沈灼待上几个小时,尽管和沈灼在一块的大多数时间也是写寒假作业,但也让他感到特别满足。
起初孟翠华怕孙子叨扰到冯老,总让孟里吃了午饭再过去,到了晚饭的点就回来。可没几天孟翠华发现,孟里午饭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到了晚饭的点也吃不下东西。
孟翠华以为孩子生病了,要拉着人去医院检查肠胃,孟里这才结结巴巴解释,冯爷爷非得留他在山风苑吃晚饭,中午也会等他过去了才开饭。这么一来,加上早餐,孟里每天明面暗面加起来得吃好几顿。
知晓冯老一片好意,又担心孙子两边吃撑了肚子,孟翠华这才任由了孟里在山风苑吃中晚饭,只是隔两天就让孟里提点东西过去,有时是新鲜的本地鸡蛋,有时是自家熏制的腊肉,有时是刚包好的饺子。
冯老明白孟翠华用心,也没推脱就收了下来,每天变着花样给俩孩子做好吃的。老人家独居多年,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再加上孟里也不挑食,顿顿吃的肚子圆滚,除了看到大蒜会挑出来,他实在不喜欢那味道。
沈灼吃饭和吃烤红薯时差不多,坐姿端正,速度合宜,分量适中,每回孟里才吃到一半,准备再添碗汤喝,沈灼就快放筷子了,但也不会提前离桌,要么听着他和冯爷爷聊天,要么翻看孟里带过来的寒假作业。
“你等我吃完再看,我都吃不好饭了。”
有几回孟里试图夺回自己作业本,可沈灼胳膊长,稍稍往上一抬,他就够不着了,只得继续埋头吃饭,边吃边偷瞄沈灼表情,沈灼要是皱眉,他就难以下咽,沈灼要是沉默,他就正常进食,沈灼要是点头,他就胃口大开。
有了沈灼的督促辅导,孟里原本只写了姓名的寒假作业,不到一周就接近尾声了,不过字不太好看,即使努力调整坐姿,写出来的字还是像歪歪扭扭的小虫。
沈灼的字不一样,虽不是规规整整的一笔一划,但看上去流畅有力,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练过那种。
“这些全都要写完吗?”无事可做的孟里望着沈灼书桌上堆成小山的题册一脸同情道。那是沈灼除了寒假作业外的任务,冯阿姨前几天特意从岚城寄来的,并且再三强调要在正月十五回岚城前完成。
起初孟里主动提出来要帮沈灼分担些许,可沈灼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直到孟里翻开题册,发现许多题目他连看都看不懂,这才默默打了退堂鼓,老老实实待在沈灼旁边陪他。
沈灼房间有个立式的檀木书架,摆着各种各样的课外书,都是冯爷爷买给他的,只是沈灼很少回来,回来也没时间看,很多连书皮都没拆。
孟里窝在角落的沙发上,挑了本有明显翻阅痕迹的《鲁滨逊漂流记》,这本书讲的是出生商人家庭的鲁滨逊,在一次航海事故后,只身漂流到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努力生存下来的故事。原本孟里只是想打发时间,不想很快就被紧凑有趣的情节给吸引住了。
看闲书的孟里要比其他时候安静许多,但还是会时不时凑到沈灼边上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累不累,想不想喝水,写到哪儿了。
“快了,自己玩。”沈灼每次都说。他做功课和孟里相反,孟里是那种写几行字就要起身活动活动,桌上趴一会儿,左右到处看看的性子,而沈灼是坐到书桌前就不会轻易转移注意力的人。
每天下午四点是孟里最期待的点。临近四点前几分钟,孟里都会假装不经意地轻咳几下,提醒沈灼《动物世界》快开始了,该下楼去看电视了。这时候只要沈灼一回头,就会瞧见孟里带着渴望和请求的眼神看着他,于是,不论作业写到哪儿了,沈灼还是会合上题册。
“真不会影响你写作业吗?”孟里边下楼边回头问沈灼,声音里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雀跃。沈灼说不会,提醒他小心阶梯。
家里电视从来都被胡大海霸占,孟里几乎没有机会看他想看的节目,所以格外珍惜和沈灼一起看电视的时间,还是看他喜欢的《动物世界》。
孟里看电视不比看书安分,许是过于聚精会神,几乎每次都是刚开始坐得好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滑溜到了地上,等转身想和沈灼说话,才发现沈灼在沙发上方坐姿端正地看着自己,但沈灼也不会非让他坐上来,只有在孟里离电视太近时,才会把他往后拉一些。
《动物世界》是柔情与野蛮兼具的节目,大多时候孟里都被动物们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或在它们打斗时紧张得捂住眼睛不敢看,只有少数几次撇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沈灼本就聪明,两回下来便发现了规律,从非洲大草原的狮子,到极寒世界的企鹅,再到荒芜沙漠的骆驼,不论什么动物,只要是母亲拼命护犊子的画面,都会让孟里哭。
有天孟里来山风苑时,带来了一只瘸腿的小仓鼠,那是他上午在路边的垃圾站捡的,一看就是被人中途弃养的宠物仓鼠,关在一个生锈的铁丝笼里,里面放了几根已经腐烂了的白菜叶子。
它太小了,小到孟里经过时都没看见它,直到小家伙发出了微弱的叫声,孟里才发现它,把它带回了家。
“我,我想养着小溪,至少等它腿伤好了……但大海叔怎么也不让,我只好把它带过来了。”孟里没跟平时一样直接换鞋子进屋,站在门口半低着头,跟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沈灼望了眼笼子里可怜巴巴的小仓鼠,又看了看面前打着寒颤的孟里,外面太冷了,孟里不算很长的睫毛上结了层薄薄的霜。
“嗯。那就养着。”沈灼点头,接而问道:“为什么叫小溪?”
孟里正为沈灼同意他把仓鼠养在山风苑窃喜,听沈灼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这些天跟沈灼聊了好多有的没的,唯独没有提及过自己身世,那是孟里从小就不愿跟人说起,更讨厌被人问到的事,他不确定沈灼有没有听说过,但沈灼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他不想瞒着沈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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