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青芥停好车，派出所门口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心里闷闷的，下车的时候小包都忘了拿，欣姐提醒她，她摆摆手说不要，全然心不在焉的样子。
真怪了，咸青芥想，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他万一有对象了呢……
做完笔录出来，欣姐那边还没结束，咸青芥打算去车上等。
往外走呢，路过门口的接待室，又看到了那个白T牛仔裤，以及他对面坐着的丁香紫长裙。
长裙姑娘正在哭，大眼睛红红的像个招人疼的小白兔，纤纤细指伸出去，抽了张对方推过来的纸巾，动作轻柔地揩着眼角。头不时点上一点，长长的卷发落洒下来，也太漂亮了。
看得咸青芥竟然一时挪不动目光。
怪事，好容易才收回视线往外走，一边在想，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惹人家哭，小明真是乱来。
开了车子出来，停在了能看到接待室的马路边。咸青芥一会看一看手机里盛亦明给她发的短信，一会看一看玻璃窗里在说话的两个人。
这会她已经冷静了，见盛亦明从对方手里接了沓材料在翻着，便猜到那漂亮姑娘十之**是他案件的当事人。
很纠结，这会发消息给他是不是打扰他工作啊。耐着性子等，等了半晌没等到他接待结束，倒是欣姐十来分钟后出来了。
欣姐见咸青芥等她，快步走到车窗，道：“等我干什么？你去玩儿去，我自己回家。”
“我送你吧。”咸青芥想着干坐着也没事，不如把欣姐送回去，她再来找小明也没什么关系。
两人还没到家呢，万延电话打来了，说先前那剧本还要作点小改动，让咸青芥先回来，改天再放她假。
工作是咸青芥安身立命的饭碗，顶重要的东西。
所以只好让盛亦明再等等了，不过这回她没忘记先回他消息，告诉他说自己现在不在京安，问他国庆假期什么安排。
该说的留着没说。
故意的，头脑里刮起来俗气的风暴，她打算给盛亦明一个惊喜。
没喜成，直接给盛亦明来了个大吓。
接待完毕送走了当事人，盛亦明被出外勤回来的徐进逮了个正着。徐进通知他：“后天晚上跟我去吃饭。”
盛亦明问：“去哪儿？”
“地方定了我再通知你。”徐进上下看了他一眼，“穿衬衫吧，T恤松松垮垮的，显得人不精神。”
盛亦明心道不好，马上浑身戒备地开口：“我不去相亲师父，我有对象。”
“对象个屁，对象在哪儿呢。”徐进吼完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乔常委家千金，留学才回来的，比你小一岁……别傻了吧唧的不肯去，为你好的。”
盛亦明急了，“师父，我真不去，我真有对象。”
徐进板着脸，训道：“胡闹！去看看再说，都定好了，乔常委什么人，你说不去就不去了！”
马上缓和了面容，温言劝道：“去看看，没硬要你跟人在一块，人家千金不一定看得上你呢是不是……万一成了你想想，去局里，去市里，省里也不是不能去。这种机会，你以为天天有个个有？”
不给盛亦明开口的机会，故意说着轻松的玩笑话：“看看，处处。日后出人头地了，也让师父跟着一块享享福！”
盛亦明顶好看的一张脸沉沉地挂着，“我不想出人头地。”
徐进瞪他一眼，“不想出人头地你念个屁的大学还考公务员考警察……想在派出所待一辈子？吃饱了你撑呐！”
拍拍他的背，不等他再推脱，转身跑走了。
盛亦明愁眉苦脸地站走廊里，唉声叹气，甚至都在考虑装病。
真病也行啊，他想，不要命的小毛病，混过后天晚上就好。反正大后天一早他得去京安，票已经买好了。
想到马上就能去京安，马上就能见到律昭，心情阴转多云。
进办公室就听钱通和其他人在聊他们办的抢劫案，说两个刚成年的小孩子，不学好，毛没长齐就敢入室抢劫。又说什么犯罪嫌疑人秒变受害人，那女的真不孬，简直干得漂亮，云云。
盛亦明没仔细听，直到有人喊了句：“说来也是长见识，我还不知道有人姓律呢！”
“没文化。”边上钱通吐槽他，“律香川你不知道？”
“谁？区里还是市里的领导？”
“古龙啊，傻叉，《流星蝴蝶剑》没看过？”钱通大笑，“还领导，我算看明白你这货了，眼里只有领导。”
盛亦明脑袋嗡嗡的，这个姓不常见。
很不常见，实际上除了律昭一家，他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姓律的人。
问钱通：“律什么？你卷宗给我看看。”
钱通见他脸色不对劲，翻起桌上的笔录来，递过去，口中道：“叫律昭。你看什么？你认识的？”
心下怪怪的，想起来那张明朗带笑的脸，嘴边还有两个叫人过目难忘的小梨涡。做笔录时她说自己26岁，倒是和盛亦明一样大。
难不成就那么巧，这就是他找了这么多年的人？
是了是了，看到盛亦明翻卷宗翻得急到微微抖起来的手，钱通百分之一万地确定了。
真见鬼！
找人找到人自己送到家门口来了。
盛亦明看着那张身份证复印件，那上面她还是长发呢，是她高中时候的模样。绑着高高的马尾，肩上宽宽大大是派出所提供的不合身的黑西装，冲他在笑。
当时他们俩一起去拍的身份证，在读高中的17岁暑假。
曾经有那么多事情，他们都是一起去做的。
真的太多了，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和她一起去做。
然而……
钱通起身站过来，惊动了盯着那张身份证看得出神的盛亦明，小声问：“是她？”
“嗯。”盛亦明抹了把脸，尽量整理好表情，问道：“她是被害人？”
声音发颤，他真的害怕。
“是，哎，不是。嗐，被入室的是她住的地方不错，可被打的是那两个小年轻，手背都被她打肿了，刚做笔录的时候还哭呢，一声声地喊疼。”
盛亦明没说话，思绪被带到了八年前的初夏，想起来当时她被追债的人拖走，也是胆子大，半夜不睡偷了人手机报警，被找着的时候，脸上挂着彩，她还笑，嘴角的血迹干在梨涡里，一点不害怕的样子。
“要不要把号码给你？偷偷的，我就当不知道。”钱通压着声音问。
盛亦明摇头，“我有她号码。”
“哦对，你说过电话打不通的。”钱通挠头，“怎么打不通呢？要不我来打看看？喊她再过来一趟？反正有些事情没调查清楚，这两天还得再做一次笔录。”
“不用。”盛亦明道，“别打，我自……”
低头看到了手机上的短信，欣喜又忧愁，问他国庆安排是愿意见他的意思吧，可只说自己不在京安又不说在哪，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呢……他心里完全没底。
知道她也在龙图，盛亦明马上想到应该退了一号去京安的票，一想万一她当天又回京，又不敢取消了。取消了难买，到时候追都追不过去。
想打电话过去，莫名地开始畏缩，万一她不想见面不想接电话，他这样冒然打过去，她再消失怎么办。只好回复短信：我在城东派出所工作，刚才从同事那里听说了你的案件，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万延少见的在工作过程中听到咸青芥的手机响，她几年来的写作习惯是关手机和一切断联。
兴许今天匆忙忘记了，万延这么一想，便选择了忽视。
而一边对着键盘敲敲打打的咸青芥，则是因为太认真而一点儿没听见。
白费了她的有心为之。
两人跟不在一个时空似的，凌晨两点多咸青芥工作结束回盛亦明消息，盛亦明呢，他好不容易结束焦虑的遐想进入睡眠。等他一早起来再联系咸青芥，又变成她呼呼睡得神鬼不知风雨不觉。
龙图下雨了，棉线似的，稠密的雨。
咸青芥起床时听到了雨打玻璃的声音，大弦嘈嘈，啪嗒啪嗒。
床上打几个滚，完全不想起床，在这个昏暗的午后，门窗紧闭的房间带给她强烈的安全感。静谧、舒适，不在世外不成桃源的桃源。
躺了会去摸手机，看到盛亦明的消息，跟她确定国庆待哪边回不回京安。他说买了去京安的机票，如果她不回，他得退票。
咸青芥想了几秒，回：国庆就在龙图啊，以前没来过，想到处看看。
发完消息跳下床，她得去找万延谈判，怎么也要磨两三天假到手。
下了楼看见敞开的大门外一院高高低低红红紫紫的花，细雨丝线一般落下，正好把花与花枝与叶串成了一幅鲜艳的彩图画。
近处檐廊下不知何时摆上了三张躺椅，两张上面分别躺着万延和欣姐，中间小几上摆着一壶红茶，和几样茶点。
好景致！好兴致！
咸青芥不由自主地快步上前，学她俩一样惬意地躺到一旁的躺椅上，声音转起弯来撒娇，柔柔道：“万导，和你商量个事儿呗！我请你吃饭，你给我放两天假成不成的啊？”
万延逗她：“要不还是我请你吃饭，你加两天班吧。”
咸青芥爽快人，“好说！不过我先开口的，你得先答应我，完了你再请我吃饭，我来加班。”
万延看她认真的劲，好奇了，问她：“你要假干什么？”
“玩儿啊！来这儿不是没玩过嘛。”
手机响，盛亦明的短信过来，他也直接：想去哪里，我放假我带你去。
咸青芥眉开眼笑，摇着手机跟万延显摆：“我有小伙伴，约好了一起去玩。”
万延更奇了，“什么小伙伴啊？你什么时候找的小伙伴？”
“哈哈，是老家那边的朋友，正好在这里工作。”
万延了然，“去玩儿吧，正好这个故事我还得仔细想想。”
“哎哎哎，不带作弊的哦！”咸青芥直起身来叫道，下一秒又躺回去，“不过没关系，我肯定能写出来更好的！”
万延大笑，从第一次和咸青芥合作起，她就很欣赏她，聪明自信，更爱她工作的劲儿，不认输不妥协。你有好的点子好的想法好的剧情吗，没关系，她会想出来更好更棒的。
没有人比她更优秀，至少在现在的编剧行业里。
有才华有想法的不如她努力肯吃苦，肯吃苦的又少了她身上的那股劲，小草一般的劲，可韧可强的，又可烧尽了一切重来的。所以这个行业里，也不会有人走得比她更高更远。
这么多年里，每每看到咸青芥拿出来的故事，万延都很欣慰，庆幸自己当初排除万难用了她。
假若万延对二人的相识相交的最多感悟是欣慰的话，那咸青芥可就是跪谢苍天的感激了。
要不是万延，她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送外卖呢，擦地板擦玻璃也有可能，反正外卖员、快递员、仓库搬运、家政服务等等，她全部干过。欠的钱太多，她跟她妈拼了命地做着各种事情挣钱，也是那几年，她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被债务压得不得不精打细算再细算。
境况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离开浔遥第三年的冬天，颠簸摇荡到了一千多公里外的陌生城市，那天她在大学城附近的店里取外卖，等餐的时候听到两个学生在聊什么剧本征集大赛，她坐在椅子上休息，迷迷糊糊听到学生提到了奖金，一等奖竟然高达100万元。她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不可思议的美梦，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听出来是真有这么高的奖金。当晚回去就搜索到这个活动，记下了参赛条件和截止日期。
四个月后，她拿到了那一百万。
八个月后，她被万延选中，一起创作了她人生第一部电影剧本《恒常如新》。
次年，电影上映，获奖无数。
自此，命运发生改变。
咸青芥三个字，一颗冉冉而升的新星，迅速地飞跃而起，光芒万丈，终于爆裂成为编剧行业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终于她赚到了还清债务的很大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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