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热起来了,烈日当空,每日响午在室外待一会,强烈的日光就会砭得人皮肤生疼,但是空中确是那样的干净,天空那样蔚蓝。毫无杂质。而到了黄昏之后却反而被覆上了一层温和的金黄,晚风吹过,带着花草的香气,那样的清凉。这样的感觉让我想到了刚出炉的包子,被高温蒸压了那么久,揭开笼盖的一刹那,雾气氤氲,热气消散。
然而这样的感觉还是让人觉得那么压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千斤坠压着,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天。一切都像是暴风前的平静……
于沛回来了,还有向甫言。然而于沛只是回到北京,被关押起来,向甫言回到了王府。
但是自从他回来之后,我们没有见过一面,不知道是他故意躲着我们还是真的事务繁忙,小姐却说忙点好,说明现在事情都还有可解之法,若是像老爷那样,便是真的走到了绝路,我本想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为于沛的事情奔走还未可知呢,但看着小姐我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但事实上,老爷最近也忙进忙出,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是小姐对老爷的行程似乎已经不关注了,可能在小姐心里,老爷现在所作所为都是在寻求解脱之法。
街传巷议,谣言四起。听说徐州的张将军就要进京“朝觐”了。人心惶惶,我想向甫言和老爷近期如此异常,理应是这个原因了。
近来,乔季安倒是显得十分地殷勤与上心。但凡有点消息他都会来告诉我们,乔季安所说的不过是关于于沛的关押何处等,但是知道这些却也没有什么用处。
乔季安说于沛现在身陷囹圄,他能做的只有这些,脸上显出十分愧疚的神情,我不禁有些出奇,没想到他与于沛关系竟然如此深厚。
我打趣乔季安说:“大家都说徐州张将军就要回来了,你是喜是忧?”
“喜从何来?忧从何来?”乔季安反问我。
“若是张将军复辟成功,大清复国。你皇家戏班本可重归本位,此为喜,但你叛变易主,恐怕再回景山公园已难,此为忧。”
“捕风捉影罢了,朝代更迭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小师妹,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
“我想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什么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我是怕你变成吕布!那吕布是何下场?”
“那戏文我从小了熟于心,我哪能不知?命丧白门楼。罢了罢了,小师妹,我找程颐去了,程颐最近的鼻炎又犯了,每等到这赏心悦目的季节他就‘痛哭流涕’,隐居在家,还是没福气啊。”
“程颐哥这些年都还没治好吗?”
“哪些药物偏方我没给他找过?终归是不行,生来就带着的病根子,只能生时带来,死时带走了。”乔季安不知为何心情低沉,垂头耷耳的。
我看他的样子,心里也忽生出伤感之情,说:“今天怎么总说这些死呀活呀的,不怕触霉头啊!”
“小师妹,我……”他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罢了,我去给程颐念戏文去了,他一人在家只坐在房子看鹄起鹞落。走了,有空你也看看他,他可总记得小师妹呢。”乔季安说完,对我眨眨眼。
“知道啦……”
忽然之间,我觉得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和他们一起在戏班的时候。
回到王府之后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却空无一人,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穿堂走院,大喊小姐。
只听见小姐的声音从房顶上飘下来:“芙桂,你回来啦?我在这呢。”
“小姐你怎么上房顶了,让我好找啊,你等我会儿。”
我爬上房檐,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姐身旁坐下,晚风吹来甚是凉爽。
“小姐,好久没上屋顶来了,你还记得吗?我刚来府上的时候,还是你把我拉上来的,当时我就好奇,这么大宅门里的格格都是这样的好动吗?”
小姐也笑起来,说:“小时候夏天天热,躺在床上不一会就汗湿衣襟了,院子里树高,蚊虫又多。然后我想是不是爬得比树还高,这样就没有蚊子来咬我了。”
小姐看着前方,从这里可以看到北京的景象,只是乌黑一片,只有一两点灯火。
小姐继续说:“但是后来我发现,房顶不是因为高才没有蚊子,而是因为有风,风一吹,那些轻小之物就没有了。仅仅是一阵风而已,而对于那么小蚊虫却已经是狂风骤雨了,早将他们吹得没影了。”
我知道小姐意有所指,作此悲观之感。便安慰她说:“虽然高处狂风骤雨,但是低处不是安然无恙吗?只要低,低到尘埃里。”
“芙桂,我何尝不想变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小姐,事情总会变好的,再等一个月,你就可以去草原了,将这些烦恼都留在北京,只把你自己带去草原,以后一定会安稳快乐的。”
小姐苦笑了一声,将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芙桂,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怎么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一走了之呢?”
“小姐……”
晚风拂去我们的脸上的泪珠,然后在我们耳边细语,但是我们听不懂它劝慰。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着,等着一起看旭日东升,但愿明天会是好的一天。
然而大约等到凌晨三点钟,我们在屋顶发现老爷屋子的灯突然亮了,本以为是老爷起夜,可是发现那灯长亮不灭,窸窸窣窣,不知发生什么事。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我看见老爷推开门,我和小姐都吓了一跳。
只见老爷提着一盏宫灯,身穿旧时官服。看不清轮廓,但是那身姿确是那样挺拔。
我和小姐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老爷此举为何?于是连忙从房顶下来,准备跟着老爷一探究竟。
我和小姐先来到西院墙,这里是老爷从院子里出来的必经之路,我和小姐偷偷藏在竹林下等着,只见老爷提着宫灯一人独自从后门出去了。
“芙桂,阿玛这是怎么了?阿妈不会受到什么刺激了?这样穿着官服在街上走万一被发现,可是阻碍共和的罪啊!”
“小姐,我也不知道啊,老爷这样应该有他的道理吧,我们先跟着老爷,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也知道个大致!”
我们跟着老爷七拐八拐走出胡同,老爷步伐坚定,昂首挺胸。我和小姐都认出来这是走向皇宫的方向,我和小姐心中都起了相同的想法,莫非坊间传闻是真的。
此时天色还是昏黑,大约已经四点,早点铺有的却已经开始点灯设铺,开始准备营业,老爷坐在一家馄饨铺门口,只见那小贩对着老爷说:“呦,官爷,这衣裳现在可不能随便穿了。”
老爷只淡淡回了一句:“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穿,只是打今儿起我能穿。”
那小贩看着老爷面色凛然,心中估计也有点发憷,便没说话,现在的局势那谁能说得准呢?只要他将每一碗馄饨,每一屉包子卖出去,就可以了,至于当官者为谁,对他们来说,他们也不在意吧。
刚上的馄饨热气腾腾,老爷添了两滴香油,三滴陈醋,便呼呼吃了起来,他的样子是那样舒坦,好像这就是他失而复得的生活。
老爷吃完之后,又坐了一会,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自己的官靴,似乎踌躇不定,待了一会,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便在桌子上扔下三个铜板。
我和小姐跟着老爷继续走,来到东华门。只见东华门外黑压压站着十个左右和老爷穿着一样的人,看来他们也早早来到这里。他们在等,却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是在等门里的人,还是在等门外的人。
老爷和那些旧时官员们一一拱手作礼,不知道是我们和他们隔得太远还是他们本就沉默不语,四周静悄悄的,此时的情景显得是那样的鬼魅。
“芙桂,如果这是真的,于沛哥和云珠姐是不是就有救了。”小姐看着东华门的方向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定会相安无事的。”
我回头看看小姐,小姐眉头舒展,那神情克制中带着欣喜。
我们一直看着他们,门前的人兜兜转转,明明已是初夏,但他们的样子却还是像在寒冬,好像寒冷让他们站不住脚。
我和小姐本打算在此等着,但是突然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我的嘴却被捂住,眼前一片漆黑,有个麻袋套在我们的头上,我和小姐挣扎着,但是那显然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我们挣脱不动,想要放声大喊,但是无济于事。
我和小姐被套在麻袋中,我能察觉到大约是两个人,他们抬起我们,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在往南走,但是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他们也静悄悄的,好像在躲什么人。我偷偷听着,打算伺机发出响动呼救。但是我只听见不远处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好像是一支队伍走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